没为官婢(1 / 2)

倾谈

深夜,丹桂苑内,开满了蔷薇花的秋千架上,坐着钰轩和晚晴。

晚晴想到自己去年最后一次到丹桂苑来,是和钰轩告别;今天又来,竟然还是为了告别。

可见这秋千,像极了自己的命运,随风飘摇,无有定根。

“对不起,晴儿,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钰轩的声音颓唐又沮丧。

纵然有千般不甘,他也知道,以他区区一个刑部员外郎的身份,是无论如何救不了晚晴父亲的,除非他父亲愿意施以援手。

可父亲不愿意,他明哲保身,半点风险也不愿担。

他要晴儿入宫去做官婢,按律女眷没为官婢犯人可以减死一等,所以,晴儿是自己救了自己的父亲,和他裴时没半点干系,他反倒可以借机让晴儿去宫中辅佐钰媚。

好狠毒的一箭双雕计,损人利己,冷酷无情!

自己一次次信他,他却一再地哄骗自己。他利欲熏心,为求富贵不择手段,自己怎么会那么天真,一再受他欺瞒?

钰轩想到这里,只觉痛彻心扉,最信任的人利用自己,视自己为攀援富贵的棋子;

最心爱的人自己无法保护,眼睁睁看她受人欺凌,硬生生被掣入火坑……

这是什么样的人生?这是什么样的人间?

他在心底无声呐喊,然而天地一片沉寂,无人作答。

此时,晚风吹送,花香袭来,夜空中飘着浓郁的香,兼之今日下了场小雨,那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和着花香,当真沁人心脾,令人心醉。

可是此时此刻,秋千架上的这对年青男女,却被命运深深捉弄,只觉得心伤心碎,哪里有半点沉醉之意?

晚晴见钰轩这般痛苦的模样,不禁生出恻隐之心,她掩住自己的心事,反倒劝他道:

“轩郎,你尽力了,我不怨你。我入了宫后,你还是要和裴大人好好的,今日我对他说了些不太恭敬的话,你莫要怪我不知礼。

我是觉得他在儿女身上心思太重,这样久了,必然会成为孤家寡人……”

说到这里,晚晴拉住钰轩的手,有些担忧地凝望着他道:

“轩郎,希望日后,你不要成为像你父亲那样的人,步步算计,自己寒心,亲人也寒心。”

“晴儿”,钰轩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他含泪道:“我以前也是那样的人啊,只是认识了你之后,我才有所改变……

是你让我真正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温暖,什么是爱。晴儿,我多盼着能和你一起过上那种有烟火气的生活,哪怕只有一日,我也无憾了!

可是我无能,我终究还是无法护你周全。我恨自己,是个无用的人……”

他的嘴被晚晴用手轻轻捂住,她摇摇头,凄凉地说:

“轩郎,这是我的命。那道士说了,若我不出家,今后若干年,便都要在这刀尖上讨生活,一个闪失,便要跌下万丈悬崖。”

“你若跌下悬崖去,我必会陪着你!”钰轩轻轻拿开了她的手,深深一吻后,放到了自己心口的位置,深深道:

“晴儿,我们两个永远不会分开的,永远也不会……”

听了他的话,晚晴冰凉彻骨的心还是暖了一暖,她昨夜还幻想自己事成后能出家过宁静的日子,现在看来,要活着已经需竭尽全力了,遑论出家避世这种渺若云烟的事情?

若自己要进宫,那便非得有所倚仗不可,眼下裴钰轩就是她在宫外唯一的倚仗了。

还是母亲看得准,怨不得她要在牢狱中将自己托付给钰轩,此时她杜家已经一败涂地,再和任何人搭上关系都会害了人家,唯独钰轩出身显赫,又对自己颇有情义,能够成为自己庇护。

今后入了宫,裴时是绝对不会管她死活的,对他来说,自己不过就是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可钰轩不一样,他绝不会抛下自己不管的,他一定会成为自己坚强的后盾。

不但她,即使淑妃娘娘也得依赖钰轩在宫外的支持,此时,她们二人之命运全系于钰轩之手,到头来,唯一的依靠,竟还是他……

想到这里,晚晴不禁心酸难耐,早知是这样,那去年自己从洞房出走又有何益?白白折了父母进去。

她以前常担心钰轩对自己的感情不足以撑起这一生,现在反倒释然了,他一次次救自己,今日为了自己甚至到了拔剑怒对父亲的地步,如果这样的深情自己还怕被辜负,那真是过犹不及了!

想及此,她柔声对钰轩道:“好,轩郎,我信你。昨日我还想救出父亲后能出世避险,今日这谜题解开了,我反倒不怕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轩郎,我答应你,若我还能从宫中活着出来,定不辜负你今日的护佑。只是你和你父亲,你们的关系不能那么僵,你要……”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钰轩打断,心灰道:“晴儿,别说了,他不是我父亲,他利用了媚儿,又利用我,哄得我出生入死,不惜断了情爱去扶他登上高位,到最后,还是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

现在,他又安排你去那狼窝虎穴之中,为媚儿争皇后之位,这不是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吗?

他若逼死了你,我发誓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钰轩怒火上来,就是在和煦的微风之中,也能感受到他眼神中那股寒气逼人的冷冽。

“轩郎,你莫要意气用事,你难道要父子反目吗?日后我们总还要靠他协助的。你放心,我进宫后,会小心从事,一定不会有危险。”

晚晴知道现在不是任性赌气的时候,故而一再抚慰钰轩,想让他尽快平静下来。

“那晋王颇好女色,内宠众多,晴儿,我怕你,我怕你……”钰轩的眼中滑过一丝疑虑,旋即怒容满面道:

“他这般算计,难道不怕真的算计到裴氏满门断子绝孙吗?”

“胡说!”晚晴眼中一片轻雾划过,低声嗔他道:

“怎可咒自己?你莫要怕,我是最低级的官婢身份,只要我决心隐姓埋名,又有淑妃娘娘的照应,必能找到藏身之处的。我感念你的盛情,不会贪慕富贵,这个你放心。”

“晴儿……”钰轩听晚晴这么说,不由感动地热泪直流,他忽地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嚎啕道:

“是我害了你,是我糊涂,不然,你怎会被逼到如此境地?我恨我爹,我更恨自己……”

晚晴轻抚着他的后背,强忍着心酸道:“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娘说了,既往不咎。轩郎,你日后一定不要再酗酒了。喝酒误事又伤身,你听我一句劝吧!

你若真的对我好,替我照顾好我的父母,好吗?另外,柳大哥那边,这次为我上下打点,肯定也破费了不少银两,你能不能替我答谢一下他的人情?”

“好,我都答应你。”钰轩收住泪,轻抚着她的脸,犹豫道:“晴儿,有件事,我一直如鲠在喉,还是想问你一问。”

“好,你问。”晚晴看起来温顺又平和,只有眉间一丝斩不断的愁思出卖了她的心情。

“那柳泰成身上,怎得戴了你绣的香囊?那香囊是石青色的,上面绣着一句诗:‘晚晴闲步数峰吟’,背面好像是一颗花树的模样,我没有看清楚,晴儿,”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眼神炯炯望着她,声音中含着一缕苦涩:“我认得,那定是你的绣活……”

“那香囊在……在柳大哥身上?”晚晴忽然听他说起这个,立刻坐正了身体,惊诧万分道:

“那是我初来府上那一年想要送你的生日贺仪啊,你当时说不要,让我给旺儿就成,我有点生气所以没送,要知道那是我绣的第一个香囊,足足绣了七八个才绣成那样的。

后来我气消了,准备要送你时,死活找不到它了,我还一直纳闷呢,想来必是丢到哪里去了吧?那段时间我总戴它在身上。

你说上面绣了那句诗,又说绣了一棵花树,那应该就是当日要送你的那个香囊了,因为我绣的是蟾宫折桂的图案,那桂花树叶子又多,花又繁复,害得我的眼睛花了很久。

怎得这香囊,竟到了柳大哥身上去了?我委实不知啊…… ”

钰轩握着晚晴的手,不停地颤抖,颤抖,颤抖,晚风轻吹起无数落花,在地上盘旋飞舞,最终逃不过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悲剧。过了许久,他才闭目惨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晚晴见他如失魂魄的模样,心里忽然明白了原因,脱口问他道:“我知道了,你必是看到了柳大哥佩戴的香囊,才会在洞房对我那般……不顾情面吗?”

“晴儿,你信吗?若这世上有卖后悔药的,我宁愿以命相倾去购买!”一阵锥心之痛涌上来,钰轩双手死死扣住秋千索,那手上青筋历历可见。

晚晴见此,不由心生怜悯,轻轻捉住他的手,她柔声劝道:“轩郎,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往事莫提了吧!”

钰轩揽着她,不再说话,只仰望着那无边无际的苍穹,那苍穹深处,似藏着无尽的悔恨。

“晴儿,我不会让你进宫去的。”过了许久,钰轩方才缓缓道,“那里是人间地狱。”

他果然自此后便日日守着晚晴,不肯出门一步。

过了大半个月,刑部有个突发的案子,派他去京郊公干,他百般推辞不得,又觉得当日便可往返,便也去了。谁料就这短短半日时间,韶雅堂已是人去楼空。

他曾提剑去找过父亲,可是裴时根本不见他,早已避到外宅去了。

没入官婢

官婢,顾名思义,就是罪臣家的女眷没入皇宫内做婢女。

这类女子,早年都出身官宦人家,奈何一旦大厦将倾,便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为求一条活路,只得没入皇宫或各地官府做婢女供人使唤,她们算是皇宫内最低贱的人群了。

不要说帝后和有封号的贵人们不会看她们一眼,就算是宫女和太监都会戏弄嘲侮他们。

中唐时期,宰相元载获罪后,其妻王韫秀耻为官婢,甘愿受笞毙而死。宁死都不愿做官婢,其屈辱艰难可见一斑。

也不是没有偶露峥嵘者,如唐高宗时期,上官婉儿随母亲没入掖庭局为官婢,在母亲的教授下学了一身好学问,为武则天所赏识,从官婢被提拔成近侍,内廷诏书多出自其手,人称巾帼宰相。

只是前朝三百年,官婢中也就只出了一个上官婉儿,其余大都受尽凌.辱,从事最低贱的工作,最终老死于掖挺之中。

晋国沿用了前朝的官婢制度。初没为官婢的女子都在掖庭局先集中训练三个月,随后才会分派她们的去处。

她们都被抹去了自己从前的名字,只从孟、仲、季中择字搭配春夏秋冬为名,若有人死后,便会替补进一个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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