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这般的人才相貌,若和我们一起侍奉皇上,定也会在这后宫中得一席之地,妹妹怎么甘心便蜗居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屋子里,做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
柳美人看晚晴不作声,忽而将身子向前轻探,靠近她耳语道:“若是皇后娘娘避嫌,我可以将你引荐给皇上。”
晚晴忙从榻前屈膝跪倒在地上,叩首道:“求娘娘千万开恩,奴婢志不在此,只想寻机会出宫,还请娘娘看在当日你我相交一场的情分上,成全奴婢。”
她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磕头亦叩的郑重其事,柳莺儿看不出她半点伪装的端倪。只是她如何肯信?略一思忖,便又和婉问道:
“妹妹这话我就不懂了,宫里多少人想让皇帝多看一眼都恨不得厮杀的你死我活,怎得妹妹便这般看淡荣华富贵?难道是……妹妹已有了意中人?”
她这话问的阴森,晚晴却恍若未闻,凄然一笑,含泪道:
“晚晴此生,情缘已断,不瞒娘娘,去年奴婢曾替许夫人与三公子拜过一次堂,谁料三公子揭开奴婢的盖头时,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为何不是……娘娘您……从那时起,奴婢就彻底死了心了……”
柳莺儿身子微微颤了颤,她惊讶于杜晚晴竟将如此机密之事告诉自己,显然是对宫廷完全没有兴趣,不然不会授人以柄;
更惊讶于裴钰轩竟然在新婚之夜叫了自己的名字!
难道他,他还不是完全薄倖负心之人?
无论如何,裴钰轩总是她的恩人,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始终无法将他彻底忘怀,也忘不了那日自己去辞他时,他拉着自己的衣袖,哀求自己不要离开他,一定要陪着他的情景。
当时自己只当他是酒后醉话,没想到他还真有此意,这……倒让她始料未及。
她思忖了半晌,方慢吞吞问道:“杜姑娘,你说这番话,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呢?”
“我身为裴家废棋,自知命运无法自主,还望娘娘格外开恩,劝说裴后放我出宫,给我一条活路。
我宫外有高堂父母,希望有生之年还能有与他们重会之期。”晚晴说得情深义重,那一脸泪水看起来很是凄苦不安。
柳莺儿站起身,长叹一口气,将她拉起来,自己的眼眶也红了,她感伤道:
“杜姑娘,你知我也曾恨过你,也曾妒过你,但你我最终不过是裴家的棋子,你看看我,我本想和先生过安生的日子,谁料先生一去不返,竟将我抛弃了,我肚中的孩子也没保住;
三公子说想我做他的侧室,但是他说晚了,当时裴家已经将我许了先生了,而且当日他斩钉截铁的说一定要同我一刀两断,我也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故而也没当真……”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那泪水忍不住滚落了下来,哽咽道:
“说起来还是无缘罢了,总是这般阴差阳错……若他能早些说,我,我便是拼了命……可惜,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看她一副心酸的模样,似乎对裴钰轩仍是旧情难忘。
晚晴没有作声,依然在旁垂手侍立。
柳莺儿拿帕子拭了拭眼泪,见晚晴仍是一脸愁苦之色,不由惺惺惜惺惺,握着她的手说:“杜姑娘,你若愿意出宫,我自当会帮你一把,绝不会坑害你的。
只盼着你出宫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忘了在宫中还有一位像我这般苦命的姐姐……”说着,那泪水又流了下来。
晚晴忙躬身道:“娘娘,往日都是奴婢的错,还请您海涵,您日后在宫中,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您这般美貌,必得皇上欢心的。”
柳莺儿苦笑着说:“以色侍君,色衰爱弛。杜姑娘,我歌妓出身,自小便懂得这个道理。日后,若在这寂寂深宫中,能得个一儿半女,也算不枉在人世中走这一遭。”
“必是有的,娘娘和皇后日后好好侍奉皇上,必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晚晴敛眉祝福道。
“但愿吧!”柳莺儿站起身,叹口气说:“杜姑娘若见了三公子,替我致意,说我柳莺儿感念他当日的照顾,也放下了他的负心,日后,我和他……便两讫了吧……”
说着,便往外走,晚晴忙在前帮她掀开门帘,她忽又站住脚,悄声对晚晴道:“你若要走,便要趁早,日后皇后搬到了坤宁宫,只怕耳目更多,一旦此事传到皇帝耳边,你可能走不了呢……”
晚晴俯身致意道:“谢谢娘娘,晚晴感激不尽。”
柳莺儿出来后看着佛堂那座巨大的观音像,便也拈了三炷香,晚晴替她点上香,她感伤道:
“杜姑娘,你若出宫去,帮我再打听一下先生的去向,他到底是死是活,我总得有个信吧!……”说着,那眼泪便汩汩而出。
晚晴颇惊诧地望着她,她含泪笑道:“先生是这世上唯一把我当成女人的人,其余的……大概都当我是逗人取乐的物事罢了……”
说着,便扭动腰肢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外雨雪交加,晚晴见柳莺儿刚才上的那三炷香明明燃得好好的,然而燃到一半时,忽然齐齐折断,不知是否是雨雪天香火受潮之故。
见此情景,晚晴不禁想起崔先生惨死的一幕,不由泪如泉涌,俯在蒲团上,哭泣了很久。
还是鹊喜将她扶起,劝说道:“姑娘,莫伤心了,娘娘也快回来了。”
晚晴起身后,哀哀望着鹊喜,轻泣道:“造化弄人,原来人人皆然……”
鹊喜点点头,将她扶入内间坐定,疑惑地问她道:“姑娘,您怎得给她说三公子爱慕她的话?”
“我若出宫后,你们必得多防备她,她日后可能会成为心腹之患。若她知道崔先生之事……”
晚晴顿了顿,瞧向鹊喜,却见她神色无异,知她必也知道崔先生遇难之事,故而又继续道:
“那估计会是她反噬的开始。她心高气傲,对裴家没有好感,唯有三公子当日对她的恩德还算一点温暖,你们务必记得,若事有不谐、万分危急时,可请三公子再出面应对她!”
“姑娘,您……您出宫去,不和三公子在一起吗?”鹊喜忽然握住她的手,惊问道。
晚晴摇了摇头,长叹息道:“鹊喜,你是聪明人,你告诉我,我出去了还能和轩郎在一起吗?尤其是在今日裴家这般富贵等身的地步,我的身份,怎能在裴家立足?……
以前,我还抱有一点微茫的希望,现在,看裴家的富贵犹如烈火烹油般,便连这点微茫的希望也没了……况且,轩郎他,还有许夫人在堂……”
听她这么说,雀喜劝说道:“许氏不足为虑,姑娘不必在意,裴家就算留她,也留不了多久了。
关键是三公子的态度,我那日分明听到三公子说要带你出京去云游的……我看三公子当日是犯糊涂,可他后来的确是一心一意待姑娘了……”
“我知他是一心一意待我,可他生在裴家,受他父亲的挟制,他父亲已让长子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又怎会轻易让次子再离开自己?
雀喜,你了解轩郎,却不了解他父亲啊!”晚晴凄婉一笑,拿起了手上的佛珠,轻轻捻动。
“哎,我苦命的姑娘啊!”鹊喜闻言,想起裴时为人,亦不由潸然泪下,搂住晚晴的臂膀,哀泣道:
“那姑娘还是早点借着裴家的力,将父母接出来,然后去江南吧,别呆在京城了,我会到时会帮着您向娘娘格外讨旨的。”
二人相对流泪,只觉得眼泪犹如外面的雨雪一般,淋漓不尽。
泄密
晚晴本以为年前便能被放出宫去,谁料皇上认为年底宫内需要人侍奉,应等春节过后再放还宫人,晚晴只好又留了下来。
钰媚被封为皇后之后,皇帝倒是留宿在耀德宫三天,但是第四天便不来了。
新春前后,裴后事务众多,她身边的侍女更是忙得团团转,唯有晚晴忙里偷闲,她已经确定下来节后第一批出宫。
自钰媚封后之后,她便很少再向皇后谏言,只是提醒裴后去答谢一番朱公公,裴后应允了。
钰轩一直未能来宫中,此时钰媚新封皇后,一切以小心为上。
晚晴还是居住在佛堂,每日礼佛烧香,心道:自己本来要去做女冠,现在倒好了,成了尼姑了,佛道自己倒是全了,只是不知道日后会皈依何教?
这日子简直难熬到了极致,日日便只能数着佛珠过日子了。
这一日,正是宫中舞百戏的日子,据说皇帝会亲自扮演角色,各宫几乎倾宫而出,都去看戏去了。
晚晴自不会去看,她看了半天《南华真经》,看天空阴沉沉的,到了午后,便开始刮风,卷起了漫天大雪来。
她忍不住走出佛堂,用手接着那雪花,冰凉的,萧瑟的,寒冷的,然而带着自由的气息,让人不由亲吻这冰冷的自由的味道。
她满含泪水,用唇去吻手中的雪花,只是雪花旋即便融化了,又有一朵一朵落在指尖,她握不住,稍一用力,便化为乌有,正如她的爱,她的心。
忽而,似有脚步声杂沓而来,她吃了一惊,忙忙地擦了把眼泪,面上浮起微笑,低着头柔声问道:“怎得今日散场这么早?戏好看么?”
没有回音。
她看到了一袭明黄的袍子正朝自己走来,心中猛地一惊,立刻跪倒在地,眼看着那黄袍上绣着的龙爪,一个,两个……足足有九个,冷汗迅速涌上来。
晚晴如坠冰窟。
“是谁?是谁?”她满脑子都盘旋着这个问题;“是谁出卖了她?怎么办?怎么应对?怎么逃出生天?”
“你想看戏,为何不亲自去看?皇后不允你去吗?”那声音倒是十分平易近人,简直称得上是柔和,可是把三个亲弟弟直接投入狮笼的,亦是此人。
晚晴强自镇静,俯在冰凉的青石板砖地上,战战兢兢道:“不是……奴婢…身份低微……”
“抬起头来,”那声音又起,威严中带着一丝清冷:“让朕瞧瞧……”喜欢人间重晚晴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人间重晚晴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