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婚(1 / 2)

晚晴到达裴府时,正是午后,秋日的阳光慵懒地洒下来,街景、人物都如同水墨画般,渐渐洇透了大地,那熟悉的一切又回来了。

晚晴远远看着裴家的大门,想到自己15岁初来时,是何等的期盼和雀跃,而今恍若隔世,一切成空。

正感叹间,忽然见一辆马车从街角疾驰而来,在裴府大门外停下。

先下来的正是穿水蓝色长袍的钰轩,他看起来消瘦了许多,精神有些颓唐,晚晴往前走了一步,刚要开口,却见钰轩在车下,伸出手,一个五短身材长相颇为俏丽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娇媚地笑道:“三郎,你抱我下来……”

钰轩似乎愣了一下,笑着答道:“好……”便将她拦腰抱下车来。

他目光所及,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闪了一下,旋即不见了。他心内暗想,不可能,晴儿怎会在这里?必是自己眼花了,虽然眼花了,他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

她到底被藏到了哪里?父亲打死不说,永宁寺自己带人反反复复地搜查了多遍,就是搜不出来。

晴儿,晴儿,一叫她的名字,他的心便痛的揪了起来,“你怎能一句话都没留给我,就又离开我了呢?”

他却不知,此时晚晴正在那街角拐角处。

只见她在阳光下,一面微笑一面拭泪,虽心如刀绞,却又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终于,终于,终于钰轩找到了自己的最爱了,他对郡主那般体贴,那般温存,必是佳偶良缘无疑了。

原来他的手,不仅可以搀扶自己,也可以搀扶别人;原来他的膀臂,不仅可以抱自己,也可以抱别人;

原来他的微笑,不仅可以给予自己,也可给予别人;原来他的怀抱,不仅可以向自己敞开,也可以向别人敞开;

也好,也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再不需要给任何人作灯盏,我可以无牵无挂的走了……

她这样伤心欲绝的模样,看得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仆妇都不忍心,转过身红了眼圈,二人到底还是请她坐上车子,听她在马车上低低啜泣,整整哭了一路。

待到回来时,她的眼睛已经肿的像桃子般了。惠宁见她如此这般,不由大吃一惊,问她谈的如何,她含泪笑道:“我没问,三公子夫妇伉俪情深,我不想再破坏他的姻缘了。”

惠宁还待说什么,晚晴举步进了禅房,回身对惠宁道:“姐姐,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惠宁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可是晴儿,今日还有一位客人等着要见你。”

晚晴垂着头,无精打采地问道:“还有什么人现在想着来见我?”

惠宁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她脸色微变,惊讶地问:“是他?怎么会是他?”

一面说着,一面忙进了房间,重新盥洗梳妆,片刻后便到客房来见客人。

那客人长身玉立,一身天青色圆领袍衫,头戴淡灰色纱罗幞头,着皂色革靴,正摇着一柄乌木洒金扇,立在窗前观览山景,看起来甚是潇洒不羁。

“周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晚晴一揖到底道。

“你呀……”周子冲将折扇指一指晚晴,调侃道:“永远是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你好歹和别的姑娘一样,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行不行?”

晚晴见他这般说,不禁莞尔笑道:“周公子调笑了,奴家哪有什么可哭的?”

二人见礼后,周子冲提议说:“走吧,带我去看看你们这儿的山景。”

晚晴知道他怕被人监听,便笑道:“好,周公子随我来。”

二人走到山巅一处平旷之地,眼见四周皆是崇山峻岭,层峦叠嶂,又有泉水叮咚作响,小溪潺潺流过,鱼儿畅游其中,颇是一幅寒山秋日的迷人景致。

周子冲深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你在这里住着,怪不得裴三找不到你。你知道吗?他把那个叫旺儿的常随的腿活生生打断了,听说是他送你出来的?”

“现在三公子有了良缘,我祝福他,往事不提了。”晚晴听到钰轩,只觉心中刺痛,不想再提。而旺儿的事,也在意料之中,便不再多说,只淡淡道。

“咦?你倒抽身得快。好吧,我们说正事,你还想学大籀吗?”周子冲忽冲她问道。

“学啊”,晚晴苦笑一声,自嘲地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这样的人,能不能活到明天还不知道,所以多学点东西没坏处。”

“好,我可以教你。杜姑娘”,周子冲忽而收起嬉笑的模样,一脸凝重,郑重其事对她道:

“我得知了宁远侯逼你结亲的事情了,此事我觉得他们做得有些不妥,可是事已至此,想来你也只能接受了。

我想你我皆是不如意之人,且你往日里同我表妹交好,你呢,其实也算颇为有趣的一个人了,所以如果你乐意,我周家愿意给你一个位置,咱俩既然都是人间失意人,不如就凑合成一对吧,你觉得呢? ”

晚晴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惊呆了,她万万没料到周子冲竟然有如此想法,一瞬间万般的念头向潮水般涌上来。

要知道自己和他并不相熟,况且钰轩平生最恨周氏家族的人,若让他知道自己和周子冲有什么纠葛,那依他的性子保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到那时可是深陷泥淖之中,再也转圜不得了。

再说了,她和周子冲只是泛泛之交,他对她的情谊是从何生出的呢?

是周子冲古道热肠要救她于水火之中吗?还是他向来和钰轩不对付,而后者恰恰娶了他的心上人安乐郡主,他存心要报复呢?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状况。想到此,她唯能摆手摇头道:“周公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我知道你在乎妻妾之位份,你放心,若是皇帝不赐婚,我必定给你正妻的名分;就算是赐婚,我也以平妻之礼待你。

周子冲捕捉到了晚晴眼中的疑虑与惊诧,又向她走近一步,言辞恳切道:

“杜姑娘,你好好考虑一下,宁远侯府不是好惹的人家,如你贸然许嫁给普通市井之家,只怕会连累对方家破人亡;

而我周家,好歹还有祖上的功勋余荫,家里的免死铁券也还存着两枚,真有危险也能撑一撑;况日后若真闹出什么事,皇后和钰圃表哥也不会坐视不理,这一点,我有把握。

杜姑娘,想来你也是知道的,裴三可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家伙横起来跟条疯狗一样,你嫁了别人,谁能担得起这祸事?我周子冲却是一点不怕他的。

当然,你不用急着答复我,想好了再告诉我即可。”

“周公子,多谢你了……”,晚晴听闻此言,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见周子冲一派赤诚,不由感激之心顿起,也便索性对周子冲实话实说道:

“自古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我知您自有心上人,此次不过是出自侠义之心济危救困的。

可是,裴周两家是姻亲,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正如您所说,三公子他,他若看到我入了周家,只怕,会引起祸患……他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

“我怕裴三?”周子冲晚晴微微一笑,轻蔑地说:“他裴家不就是靠着给我们周家跪地磕头做赘婿得来的这场富贵吗?我大伯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时候,他裴家还窝在乡下装孙子吃土呢……”

晚晴朝他深深一揖道:“不管怎么说,周公子,谢谢您。您的好意我领了。但是不成,我不能答应您,此事不妥……”

周子冲显然没想到她拒绝得这般干脆利落,此时倒有些佩服她。

他也不过是忽然风闻此事,打抱不平般临时起意要来问问她,她既不乐意,他也不勉强,当下点了点头道:

“也罢,你不乐意那算了,不过,我给你个忠告,成了亲你赶紧离开京城,远离裴家的势力范围,不然一辈子被裴家吃的死死的。

裴家,是做事没下限,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他恨恨地“呸”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晚晴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周公子,您记着,千万别再去惹裴家了,……听说安乐郡主早就爱慕三公子,他二人如今既然已成眷属,那咱们就祝福他们吧!”

周子冲闻言,当即变了脸,气哼哼道:“祝福?我自然祝福他们……要说招惹,我姑母死都死了,我招惹他们做什么?杜姑娘,那在下就此别过了。”

说完,拱一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晚晴望着周子冲远去的背影,知道他终究难以放下他姑母无故离世的怨气,又兼之他本来爱慕安乐郡主,谁料郡主反被钰轩所娶,想来他必然是心意难平,只怕以后还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从前她在宫中时,周子冲已经递过几次求见皇后的折子,皇后来征询她的意见,都被她劝阻了。

当时她是怕他已经找到了周夫人之死的证据,要告知皇后,引发祸端。后来她出宫后,并没有将此事告诉钰轩,怕他又要多想,针对周子冲。

她只盼着他们裴周两家可以放下旧怨,和平相处,可此时见周子冲依然对裴家耿耿于怀,不禁有些替他担心。

钰轩虽然和他父亲不合,但唯独对周家,他们父子的目标是一致的。

如果真的被他们抓到什么把柄,周子冲简易又冲动的性格,只怕要大大的吃亏,但愿他能听自己的劝告,从此放下心中的怨恨,好好开始自己的人生。

见到了惠宁仙师,晚晴简略地对她说了一下周子冲的来意,惠宁频频点头道:“我说呢,怎得今日他急匆匆来这里?可是,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

“听皇后娘娘说,几年前他曾同寡居的安乐郡主一同返京,从那时起就一直对郡主心怀爱慕,也曾着意和郡主的哥哥结交。”

晚晴若有所思道:“我想这消息他多半是从宁远侯府那边得到的吧!”

“他们周家的门第倒是过得去,可是晴儿,他身子一直不好,你和他又不相熟,他和伯父与三哥这两年势同水火,我都怀疑他来求娶你,怕也是为了对付伯父他们,晴儿,你可不能……”

惠宁欲言又止道:“再搅进这潭浑水里去了……”

“姐姐说得极是,我绝对不会答应他的”,晚晴叹口气,对惠宁说:

“先不说裴大人,轩郎那个性子,若亲眼见我嫁到周家去了,岂不是要酿成大祸啊?总之不管怎么说,今日周公子来说这番话,我还是很感激他的。要知道他求娶我,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是,他不是个坏人,就是性子直了些,又从没有出仕做过官,家里也太娇养了些,不知道人情险恶。好了晴儿,咱们不说他了,你坐下,我给你说几件事。”

惠宁拉晚晴坐在客房,晚晴警觉地看四周,惠宁道:“不用担心,这一片地都是故太子的地盘,所用的下人,都对故太子忠心耿耿,我们但说无妨。”

晚晴听她这么说,便也罢了。

又听惠宁道:“晴儿,宁远侯府那边答应了你的要求,而今伯父母伯母已经赶往京师,现在就等着你用合婚婚贴去交换出伯父的结案文书,伯父伯母即可跟你离开京师了。

晚晴闻言,悲喜交加道:“真的吗?我爹娘马上就要回来了?可是我,我……到哪里去拿合婚婚贴?我不想害人啊!”说完,不禁泪如泉涌。

“晴儿”,惠宁拉着她的手,道:“这次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让你结亲的人,不仅是宁远侯府,还有伯父。

现在既然有机会可以逃离,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快快带着父母跟随柳郎离开京师,晴儿,幸福是把握在自己手里的,你可别像我这般,三不知就已经毁了一生了。”

说着,那眼眶中蓄着的泪忍不住滴下来。

“姐姐……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忘记轩郎,我没办法……忘了他,我合上眼,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她俯在桌上哀泣不已。

“你不是今日去见他,看他和夫人好生恩爱吗?怎得还是忘不掉?”

惠宁轻抚着她的肩膀,劝说她道:“晴儿,这个机会稍纵即逝,且不说伯父伯母还在他们手里,就算是你自己的终身,你也得考虑好啊。”

晚晴听她这么一说,不觉心痛如绞,纵然亲眼目睹钰轩和新夫人那般恩爱,她还是不敢相信他会轻易抛弃了自己,会不会他这么做只是在外面做戏给人看?

她不是不了解钰轩的脾气,他的心可不是那么轻易许人的,况且他才因和郡主不和导致宁远侯大怒,逼迫自己结亲,怎得转眼便又去和郡主如胶似漆了?他这番举动是不是也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无奈之举?

想到这里,她不由埋怨自己今日意气用事,没有向他当面问清楚事由。可是,自己就住在永宁寺内住着,他若真的顾念自己,又怎会一直寻不到自己?

她听惠宁说钰轩带人来了几次永宁寺,都只在山下搜寻,未能上山。

可是若他执意要上山,谁能拦得住他?难道他不知道山上的别苑里也可以藏人吗?他究竟是真的来找寻她,还是故意做出要找寻她的模样?

逼她成亲的消息连周子冲这个外人都打听到了,他身处其中,为何反倒不知?难道是他知道了故意不闻不问?

想到这里,她不由疑窦丛生,只觉浑身的血都冷凝了,难道,他已经背叛了自己?她心内绝望呐喊道:

“轩郎,轩郎,你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难道往日那些恩爱情分转瞬就成空了吗?难道你最终也屈服于权势富贵之下,将我彻底抛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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