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听了这番话,那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她愕然问道:“柳郎,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万万没想到当年是因为姑姑,才导致裴氏兄弟离心离德,手足反目。姑姑固然是红颜命薄,可是,裴家两房的悲剧又是从何而起的?
周夫人固然没有得到幸福,那崔夫人呢?崔夫人的一生不也是天大的悲剧吗?
裴时一生忏悔,裴二叔英年早逝,全因情起。情之一事,毒酷至此,实在另人心惊胆寒!
泰成见晚晴双眼发直,冷汗淋漓而下,忙轻拍了拍她,道:“晴儿,这些都是我道听途说的,未必当真,你不要放在心上。”
“怎可能不是真?”晚晴苦笑道:“这样的事哪是空穴来风的?”说到这里,她忽然又想到一事,追问道:
“柳郎,按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当年刚到裴府时,你便知道我杜家同裴家的渊源是吗?”
泰成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爱怜地对她道:“傻晴儿,我一直都知道的啊,所以我才一再让你离开裴家那龙潭虎穴,奈何你不听……”
晚晴闻言,不由心灰意冷,垂头丧气道:“梦里不知身是客,说的是我吧!”说着,不禁潸然泪下。
柳泰成叹了口气,将帕子递于她道:“好了晴儿,过去的事情不要提了。”
晚晴接过帕子,拭了拭泪,强笑道:“是,柳郎你接着说吧!”
“因为裴大人本来就愧对崔夫人,所以这件事他便帮忙找周家的人处理了,我爹很是感激,送钱送礼不说,还着意要和他们相交。
但崔夫人总是寡居,我爹为了避嫌,便多和大房走动,惟是年节礼物,两房人都有。
当时我爹打听到大房有个小公子和我年龄相仿,便特特带我去,想要结识一番。其实那时,裴大人和周夫人的关系,至少在我看来,还是好的。
我第一次去裴家时,裴家设宴款待我们父子,我见裴大人和周夫人相敬如宾,大公子二小姐承欢膝下,一家子得享天伦,好不热闹。
我当时还小,不懂事,便贸然在席上问了一句,‘伯伯,和我一般大的那个小公子怎么不出来?’
我爹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见周夫人一愣,笑着说:‘对了,你看我这记性,快去将轩儿请来。’
一时,仆妇领了裴钰轩出来,看起来比我还略小些,个子也矮小。
记得当日他穿了一件宝蓝衫子,那衫子上的污渍斑斑点点,不是很洁净的样子,而且当时已是初冬的天气,他连一件薄夹袄都未穿,冻得缩肩拱腰,可怜巴巴的。
他的小脸紧紧板着,见了我和父亲,只略点了点头致意,由下人盛了一碗饭,匆匆浇了点菜汁吃完了,便将碗一推,说要离席。
裴大人面子过不去,好像训斥了他,他这才和我寒暄几句,我见他吃好了,自己也忙忙放下筷箸,和他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他人冷虽冷,和我倒是玩到一起去了,我家在当地有别邺,我爹便每日去接了他来玩,我们俩一起玩了大半个月,直到我大哥的事情办妥了我才回京师。
后来,裴钰轩若来京城办事,总到我家来住,或者去方回那里,不过他和方回关系更近些,他俩是童年的玩伴,我不过是中途同他相交罢了。”
最后一句话,是他为了安慰晚晴故意说的。虽他这般说,但晚晴知道他之前和裴钰轩也是情深义重的好兄弟,若不是为了自己,二人何至于反目?
又想到钰轩当日在裴家原来这般受冷待,怪不得他后来的脾气那般张狂又暴戾,心里不由疼惜起他来。
她抬眼遥望着隐隐青山,强自抑住翻涌的心事,轻轻叹一口气对泰成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们俩才……”
“晴儿,不是的。”柳泰成捕捉到了她眼中掩盖的重重心事,一心想要开导她,忙忙解释:
“其实,我和裴钰轩本就不是一路人,他好歌舞醇酒妇人,我对此无感。而且我尤为厌恶柳莺儿,觉得她一脸妖媚气,给裴钰轩说了几次,他不听,反而和我生分了。
后来,你来到裴府,我见了你颇为爱慕,本来他答应要将你介绍给我,结果转眼他便矢口否认。”
晚晴也顾不上脸红了,惊问泰成道:“他……他说要将我介绍……给你?我,我从来不知道!”
“是了,我怎会骗你?”柳泰成眼中划过一丝怒意,言之凿凿道:
“但此事我也未曾强求于他。可是你知道,我们家向来与裴家二房更近一些,自裴钰甫归宗后,裴大人或明或暗地怂恿他投了永王。
永王虽是嫡子,但他一直是在义兄秦王的庇护下生活的,秦王军功不低于晋王,所以当日永王能被老皇帝看上想让他上位。
可是后来秦王战死,永王其实已没有能力再和晋王抗衡,只是秦王当初替他留了个班底,是以他实力也还没一下消尽。
他看不清形势,自己作死,非要往权力这条路上凑,钰甫不知,裴大人又怎会不知?
他这些年一直和晋王关系密切,裴家大公子也在幽州李四原部效力,李四原是晋王的嫡系。
但是永王有一段时间颇得老皇帝欢心,裴大人为了两边靠,竟然抬出了钰甫去做棋子。
当时我爹爹便说不妥,认为裴家在坑二房,二房孀妇弱女,没有见识,裴钰甫虽然学识高,但自幼跟着寡母在边陲长大,政治上完全是白丁。
他伯父这般给他下套,他竟顺着套钻进去了。可怜他还以为这样便可以和他伯父分庭抗礼。
这还不算,他伯父还给他定了京兆尹王家的婚事。这王家的女儿向来以跋扈著称,年近20都还没嫁出去,而且王家在政治上是墙头草,朝三暮四的,毫无名节可言,多为士林不齿。
可是裴大人欺负钰甫刚到京城,万事不知,竟然自作主张为他定了这么亲。
我爹还特特为此事暗示过崔夫人,可是崔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况钰甫又是庶子,自己能说什么?
再说究竟是家事,我爹一个远房的亲戚,也实在说不得。但是爹爹已经警告我,不许和他家走得过近了,一个家族里,连至亲都要送出去做祭品,实在凉薄。
我当时未听从我爹爹的建议,不过后来我确实亲眼见裴钰轩数次私下结交晋王的人,甚至那次遇刺也是帮晋王谈事,他找到我柳家来替他疗伤,那事你也知道是不是?”
晚晴听他这般说,当真是触目惊心,见他问自己,忙忙点了点头。
柳泰成继续说道:“本来他们裴家内讧的事情,我不乐意管,而且裴钰甫自恃清高,和嫡母崔夫人的关系不过是走过场,与我们的来往更是蜻蜓点水。
后来他为了往上爬,听说竟将你引荐给了雅王,当真是狼心狗肺,我知道此事后,便和我爹说了,坚决和二房撇清了关系。”
晚晴见他说到此处,气得满面通红,心里不由一阵难过,只劝道:“柳郎,旧事莫提了,再说雅王……雅王惨死……哎!”
她难过的直摇头,眼圈微微发红,稍稍抬头,她忽又想起一事来,便随口问道:
“不过,雅王和我的事情,当时知道的人很少,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呢?后来,我记得你不附学了。”
“我们生意人,就是靠着情报吃饭的,什么信息会不知呢?”泰成望着她,深深道:
“晴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附学了吗?除了他裴钰轩不乐意见我之外,其实我也懒得见他。
他裴钰轩离了裴府的庇佑便寸步难行,可我柳泰成不是,我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打下天下来。
那时我想自己能自力更生,便不用再看家里的脸色,可以光明正大地娶你,所以便坚决地从学堂出来开铺子去了。”
晚晴听他这般说,往事不由一一浮上心头,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
泰成凝望着晚晴的眼睛,往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郑重道:
“晴儿,还有一事,我也要说清楚。我不是非要拆人墙角的小人,可是后来,裴钰轩和许家的亲事,已经满城人皆知了,只独独瞒了你,我便有些气不愤。”
晚晴此时哪能说其实自己当时早已知道此事,只是故意没说罢了。故而她沉默着用手抚弄着衣带上的丁香绦,一声未言语。
泰成见她未作声,心想,此事必得今日说清楚,不然日后怕她有心结,便又道:
“我后来已经不乐意再和他裴家的人虚与委蛇,他们既然合伙欺负一个弱女子,那我怎能看着你白白跳入他裴家那个火坑?是以我几乎便和裴钰轩翻了脸。
我知道他气不愤我对你好,可是你是自由身,便由他们欺侮你年纪小,戏弄你不成?
晴儿,今日,我便给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你未做成他的侧室,我是有责任的。那时,我一时激愤,便将当日捡拾到的你的香囊特意戴在了身上……
裴钰轩他,他当时差点气晕过去……那事,是我做的不对……那些宵小行为,不是大丈夫所为。”
晚晴听闻此语,只觉百感交集,香囊之事她早已听裴钰轩说过,只是此时时过境迁,还提它作甚?
是以她避开了柳泰成的目光,将视线投入到那片深邃而幽深的群山之间,良久方徐徐道:“造化弄人,柳郎也无需自责了,都是天意罢了…… ”
秋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一片萧杀的晚秋景象。二人相对惆怅,久久都没说话。
过了三日,柳家便来下定,一片大红的欢天喜地中,二人正式交换了庚帖,定下了亲事,约好了八月初一亲迎。
礼罢,柳泰成悄悄到晚晴内室,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会一生珍视她,视她为瑰宝。
晚晴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她没有推开她,只是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的心已经麻木了。她觉得其实这样也很好,一个人若是没有心,其实也能活得下去。
只是不知钰轩是不是也是这般想的?他如今过得还好吗?看到丹桂苑里自己住过的韶雅堂,他可还会想起她?
即使现在想得起,那若干年后,他功成名就、子孙满堂之时,还会想起少年时这段无可奈何的过往吗?
自己既盼着他能记着自己,又盼着他早早忘了自己。此情此景,真可谓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然而 ,她却完全没由想到,裴钰轩此时正在勃然大怒和自己的新夫人安乐郡主吵架,吵得差点出了人命。
一场轩然大波,不,是一场巨大的风暴正要席卷而来,但所有的人,在这时,却还未曾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喜欢人间重晚晴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人间重晚晴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