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轩万万没想到,这是自己和郭诲今生最后一次见面,因为不久之后政坛波澜诡谲,郭氏家族在大浪之中亦未能得以保全,此是后话,不提。
快活赌坊
快活赌坊字如其名,便是个人人来寻快活的消金窟。
赌坊分上中下三等赌场,分别为天字坊、地字坊、人字坊,不同身份地位的人都可以来。
无论是腰间只有三文钱却震得天响的蓬头百姓,还是腰缠十万贯仍不动声色的阔绰权贵,都可以到此来快活一把。
这里通宵达旦地遮着厚重的帘帷,点着明晃晃的蜡烛,晃得人的眼睛直发晕,斗牌、掷骰之声响彻云霄。
不管是否参赌,赌坊照例都是赠上一份小食,虽不至于果腹,但是在这样灾荒连年的年景下,也颇可吸引一些好沾小便宜的人。
只要你进来,不愁你不赌掉手里最后一个毫子,不错,这就是自古以来开赌场者利用人的诀窍——贪。
此外,赌场还十分贴心,若你赢得过多或者输得底掉,赌坊还会派专人礼送你出坊,赢得过多自然是怕你半路被人劫杀,虽然这种情况极少,但是不得不防;
输得底掉的,那派送的人更是要贴心送你到家门口,毕竟死在坊中十分不吉利,也影响客人们的心情。
贾三现在就正面临被礼送的境况。
赌坊满脸横肉的仆役笑眯眯地将他两个胳膊反剪过来,提起他瘦弱的不堪一击的身体,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拎起他来,准备让他彻底消失在赌坊。
贾三瞪眼踢脚,嚷嚷着不服,拼尽了全力想要挣扎着下来,
这时在旁边坐着一位玄色衣裳、眉目冷峻的年轻男子忽然道:“罢了,让他留下,再陪我们玩几把。”
这男子刚才连赢数把,眼见得面前堆得筹码像座小山一样码起来。
仆役还在犹豫,只听旁边一个青袍客笑道:“谁要和他耍钱,一脸穷酸相,快撵出去吧。”
一晚上这人和玄衣汉子两人互为输赢,虽然是小钱,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一众赌徒拥在这俩人身后,都哈哈笑着,帮闲传话,也便得几个赏钱下注。
仆役见二人一个让留,一个让走,颇是犹疑不决,谁料玄衣汉子动怒道:“怎得,我说了不算?”
说着,便一抬脚踏在高凳上,将袍子往身后一撩,高高挽起衣袖,粗壮的臂膀上一条蜿蜒狰狞的青龙似要奔腾而出,骇得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玄衣大汉不顾众人神色,“哗啦”一声,将那小山般的筹码推到面前,高声唤贾三道:“来,兄弟,这些都借你做本!”
青袍客冲他嗤笑两声,掀动着唇上几根泚须,不屑一顾道:“哼,随你便是,爷是来买快活的,不生闲气!”
一众闲汉大声叫好,都在奉承玄衣汉子仗义。
那青袍客似乎被拱起了火来,他霍地从怀里掏出十两一个的金元宝,当啷一声扔到赌桌上,冷笑道:
“别拿着那几文钱充什么大善人,来,我这也有一点小钱,今日咱们就以这个下注如何?一局赌输赢!”
众人轰然,都奉承青袍客胆识过人手气壮,贾三也被客客气气放下,站在二个豪客中间。
他是个烂赌无度的人,早早将分家得的一份家私赌得罄净,老婆被娘家人接回去,一去不返;
年过三十他还依着哥嫂过活,镇日家偷鸡摸狗,一点正经营生不做,平日里人人都叫他烂眼贾三,因他一只眼被赌棍打瞎了,若不是哥嫂贤良给他一碗饭吃,这种人早就死了十遭八遭了。
他也曾痛改前非,想要再不来赌场,可惜只要远远看上一眼赌坊两字,就忍不住溜过来,他哥哥无法,只能将他锁在家里。
今日是他嫂嫂病的太厉害,给了他200文钱让他来抓副药吃。
谁料他摸着钱眨眼就跑来赌坊,不消片刻便将钱花的一文不剩,正要被叉出去之际,不料竟有如此际遇,有人自愿送钱给他赌,这事自来没有过。
他被放下时,还战战兢兢地,待坐到玄衣汉子的位子上,那眼睛都瞪圆了,手抖得拿不起骰子来,还是那玄衣汉子低头对他道:
“兄弟莫怕,这钱哥哥借你,你好好干。若赢了,咱俩一人一半;输了,算哥哥我的。”
众人闻之无不羡慕嫉妒恨,深恨为何这等好事不落在自己身上,却落在这么一个酒囊饭袋的烂人身上。”
贾三自是感激涕零,咬咬牙点了点头,结果一把下来,竟然赢了。
青袍客脸色微变,将金元宝推给他,又自怀中掏出三个一般成色的金元宝,道:
“小子哎,爷爷这里还有哪,你还敢不敢赌?”
贾三心中狂喜万分,自然一路赌下去。
天晚时,贾三已经成了人字坊有史以来最大的输家了,他欠了青袍客9274两白银。
青袍客看着软瘫成一滩泥的贾三,附在他耳上说:“走吧,孙子,我家主人要见你。”
贾三被青袍客像拖一条死鱼一般拖出去,玄衣汉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似乎也不甚疼惜被贾三输了的那些银钱,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来请他去见赌坊老板的仆役,出言威胁道:
“赶紧滚,不然把你这地儿铲为平地……”
仆役吓得一溜烟跑得不见影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贾三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了,也是奇了怪了,这贾三精穷的一个赌棍,怎得会有人设计到他头上?
这下他就是再投一百次胎,也休想将这银钱还清。他那在天牢当牢头的哥哥只怕也得跟着受牵连。
贾家的排行很奇怪,从二开始排,贾二明明是家里老大,他弟弟贾三,其实排行老二。
贾家父母去世的早,靠着宗族帮衬着兄弟俩才长起来,哥哥勤勤谨谨,是个老实厚道的忠厚人,弟弟自幼在哥哥的庇护下生活,反倒成了浪荡子,实是令人唏嘘。
贾二回家时,天已经全黑了,他割了一斤牛肉,又买了二尾活鱼,顺便买了些鲜果炸酢,想要为娘子庆生——可怜她活了几十年,还从没庆过生日。这次眼见她病重,贾二心里怕她熬不过去,所以想将她的生日提前过了。
说起来夫妇二人结婚十几年,没有脸红拌嘴过,都是厮抬厮爱,你敬我我敬你的;唯一不足就是没有子嗣,好容易去年去庙里求神得了一个孩儿,结果到了六七个月,还是小产了。
大夫说是他娘子年纪大了,坐不住胎。坐不住坐不住吧,贾二也想明白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是谁料一向贤惠的娘子竟然因为这次落胎留下了病根,整日里病恹恹的,这些时日竟然到了下不来床的地步。
今日,贾二特意告了假,提前溜出来一会儿,多买了几样菜蔬,借着为她庆生的名义,想要让娘子宽宽心,说不定她心里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快要到家时,天上微微下起了小雨,下得青石板路湿滑湿滑的,险些将他摔了一跤。
哎,下雨天就是不方便,可是想起牢里那个可怜的女犯,唯有下雨天才能看到一星半点天光,得到一丝雨露浸润,他又觉得下雨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这么想着,他走到了家门,照例推开门后,却见家里冷冷清清,连一盏灯都没点。
他心里一慌,娘子不会有什么事吧,怎得这屋子这般安静?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怎么没点灯?”
他一面唤着,一面摸索着到了灯台那里,便要拿起火石,黑暗中忽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道:
“贾爷,我家主人有事相商。”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贾二的腿瞬间软了下来,他知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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