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儿看她的神色,知她不会同意自己的想法,便径直取过印章,在晚晴递上的赦免令上盖了大印,亲手递于晚晴,轻叹了一口气,她又柔声道:
“在皇上回京之前,你若改了主意,可以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晚晴紧攥住那张赦免令,向柳后点了点头,冲她微微一笑,便要往宫殿外走,却柳后在她身后幽幽道:
“你知道吗?我一直不知道当日救了你一命,到底是对还是错……”
晚晴忽然回头,迷惑地望着她,却见柳莺儿站在夕阳中最后一束光中,裙锯精美,那眼神却是极为冷清:
“当日你撞在佛堂的案几上,是我趁乱给你额上撒了一把香灰。忘了告诉你,我娘便是那么死的——
当时她被多人凌.虐,衣衫破碎,浑身是血,可恨那些人又故意将我拖拽到她面前,她见了我,大叫一声,撞死在了供佛的案桌上。
临终前,她躺在地上,拉着我的手,一再嘱咐我,‘逃出去,逃出去’……”
说到这里,柳莺儿的泪落了下来,她没有拭泪,只是自顾自道:
“那日我见你浑身是血的横在条案前,不由想起了娘亲……
救你时我想,这辈子我和我娘都没得到的自由,你能得到,也很好。可是你看,到最后,咱们都败了,谁也得不了那自由……可能唯有有死亡,才能通向那里……”
柳莺儿说完,诡秘一笑,像是疲倦极了,眼睛闭上,向杜晚晴挥了挥手。
晚晴握着那一纸赦免书,跌跌撞撞走出宫室,泪水止不住流下来。
逃生
不到二十日,裴钰轩已经逃离生天,他宛若做了一场暗黑的长梦,梦中,有人来宣旨,裴府抄没全部家产,父亲仍在牢中收监,他和哥哥却被流放至边境。
他被带上囚车,囚车轰隆隆离开京都,他的泪水滑落下来,晴儿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真的让他安然离开了京师?
裴府的暗卫一半都跟随着押送他的囚车离开,暗中保护他;另一半暗卫由兴儿统领,在京师随时待命。
及至离了京师,河北大乱。
趁乱之际,阿默兄弟率暗卫劫了囚车,将钰轩救出后,一行人速速前往吴越,据他们所掌握的信息,裴钰圃已经在流放途中逃往吴越,此时发密函让弟弟赶紧过去与他会合。
钰轩还待回京师去看看晚晴的情况,他实在不放心,还是阿默百般劝阻,告诉他晚晴当时通过密信再三忠告他们千万不可再回京师,她自有办法脱身。
钰轩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低低道:“她能有什么办法脱身?无非是要以命相搏!”
“公子放心,夫人智勇双全,定能有万全之计,再说大公子那边,必有办法解救夫人。”
说到这里,阿默给阿诺使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夹住钰轩,硬要他上马,接着,阿默又道:“要知道这次若非夫人舍命相救,拿了赦免书,大公子必也不免。
听说押送他的囚车已经出了幽州,又被截下,另改了流放,说起来是咱们夫人救了大公子一命,他欠咱们人情,怎么会对夫人束手旁观?
公子放心,现在皇上的势力出不了京师就废了,而今朝政这么乱,风云变幻太快,为免夜长梦多,咱们赶紧去找大公子。”
钰轩实在无法,也知即便是回到京师,那森森宫墙自己也进不去,而且晴儿千辛万苦让他逃离出来,他若再返回也辜负了她一片苦心。
想到这里,钰轩索性便也横下一条心,带着阿默兄弟和暗卫昼夜不停奔赴吴越,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裴钰圃。
兄弟二人在一个灯火昏黄的深夜相见,钰轩见多年不见的大哥已经早生华发,鬓角斑白;
而钰圃看到曾是天人之姿的三弟,也早已褪去了青涩和冲动的少年气息,变成了一副持重老成的模样,那眉眼间带着的是挥不去的浓重的忧郁,也不禁感伤不已。
二人一见面,便抱头痛哭一场,虽然早年多有芥蒂,但总是血浓于水,钰圃湿润了眼眶,低声道:“三弟,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不大好。”钰轩强抑着悲伤,开门见山地向钰圃说道:“大哥,此次我们兄弟能死里逃生,全靠晴儿在宫里勉力支撑,还请您千万想法子救她一救,做弟弟的给您行礼了。”
说完,便待要跪地行礼,钰圃一把拦住他,说道:“三弟,你不必如此,杜姑娘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钰轩闻言,泪滴下来:“大哥,晴儿已由父亲做主嫁给我,她早已是我的娘子了。
这次,必是她以命相拼才救我兄弟出了生天,现在她还在宫里生死未卜,我……我,心里担忧的很……”说着,便拿衣袖不停地擦拭眼角。
“好好,三弟放心,弟妹的事情都在我身上”,钰圃知他自少年时便对杜晚晴情根深种,但二人却始终暌违难成,也不由替他难过,此时他拍着钰轩的手,说:
“你放心吧,宫里还有咱们安插的细作,裴家暗卫在京师也还有一部分人马,到时必能将弟妹救出,三弟,你不要难过。”
钰轩起身直接跪倒在地上,给钰圃砰砰砰叩了三个头,说道:“大哥若能救出晴儿,便是对钰轩恩同再造,日后但凭大哥驱使,弟弟无不从命。”
“看你这脾气,竟然还是小孩子模样。”钰圃毕竟年长,他虽鼻子发酸,却也能体谅弟弟的难过,他扶起钰轩,叹息道:
“咱们裴家一直人丁不旺,未来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你不要担心,你的事情爹爹都在书信中告诉我了,我心里很是为你担心。
弟妹上次遇难便是因为替幽州请命,救了幽州上万百姓,现在幽州当地有人设生祠祭祀她。
李帅也是因此对我网开一面,将押解我进京的囚车一拖再拖,我这才有机会在改放流刑时逃走。三弟”,他拍了拍弟弟的肩头,夸赞道:“你娶了个好娘子,咱们裴家有福了!”
钰轩听大哥这般说,想起晚晴命运多舛,一再遭受磨折,此时依然生死未卜,不由心如刀割,他垂过头去,手里摩挲着那枚喜上眉梢的玉佩,泪如泉涌,一句话也说不出。
钰圃见他这般,也不由替他难过,湿润了眼眶。
兄弟二人倾心相谈了半宿,又说了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妹妹亦奄奄一息,家族不幸一至于此,当日放任柳莺儿入宫,未想到她为虎作伥,反倒最终成了裴家倾覆的罪魁祸首。
钰圃叹息道:“当日我劝父亲,放柳莺儿一条生路,让她和崔先生走,父亲不听,终至酿成大祸。”
钰轩想起晚晴当年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不由唏嘘不已,此时恨不得插翅回到京师,和她一起面对那汹涌而至的风浪。
姚华宫
正当裴氏兄弟在筹划如何拯救晚晴时,晚晴已经到了姚华宫有一段时间了。
姚华宫是废弃的宫宇,窗棱残缺,屋顶漏雨,冷风一吹,四面生寒,这些若是还能忍耐,那么完全无法容忍的便是从外面送来的浆饭,多半是馊的,实在难以下咽。
在这种环境下,不要说病人,就是好人,也断断熬不过去。
裴钰媚的身体本来便十分虚弱,又受此重创,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也就是熬日子罢了。
即便是熬日子,她也快熬不下了,宫里只派了珊瑚照顾她,柳莺儿明知道是珊瑚出卖了钰媚,却偏偏对她没有任何惩处,反倒将她再一次派到钰媚身边侍奉,其司马昭之心也是昭然若揭了。
柳莺儿不但派珊瑚来恶心裴钰媚,还常常让她宫里的掌事宫女来借故训斥责骂钰媚,以此来折磨侮辱她。
谁料钰媚对此听之任之,像木偶人一般逆来顺受。
至于珊瑚,钰媚早知其事,她再也不肯和珊瑚说一句话,一个字。珊瑚来服侍她时,她便漠然接受,不来,她也绝不会叫她。
珊瑚自己也痴痴傻傻的,这主仆二人似乎天聋地哑一般,在冷宫里打发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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