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圃见杜晚晴从容恬淡,虽刚从鬼门关走过却依然云淡风轻,仪容风雅,心中叹道:
怪不得三弟为她白首不相负,而二妹直到临终也还对她念念不忘,这女子果然有其传奇之处。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问道:“你们夫妇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我准备和晴儿归隐山林,了此一生。”钰轩不假思索回答大哥。
“是吗?”裴玉圃轻叹一声,他虽早知答案,但听闻弟弟这么说,心中还是略有遗憾,略一思忖,他叮嘱二人: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逼你们了。此时晋国国内政局未定,咱们裴家虽然被朝廷平反,但此时也不敢再贸然入京师。
最关键的是,现在弟妹的图影挂得满大街都是,总要避过这阵子去,所以三弟你也不要急着出仕,暂时躲一阵子也好”
“大哥,那我们夫妇还是去蜀地避一避吧!”钰轩听大哥这么一说,心里一急,脱口说道。
钰圃闻言,楞了一愣,点头对弟弟说道:
“去蜀地?也好。孟志祥的儿子和你有交情,孟志祥一心想为先帝庄宗报仇,故而和当今皇上不和,据线报,他已经着手准备据蜀地自立了。
你们过去,暂避一下风头也好。等到我在吴越立下足,自会写信让你们过来。”
裴钰圃已经入仕吴越,钱氏虽对他颇为赏识,但他初入朝中,根基不稳,不敢带弟弟冒险;
现在弟弟愿意去蜀国,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兄弟二人分属两国,万一一人有难,另一人也可顾及。
现在裴家唯留他们兄弟二人。二弟裴钰甫虽然亦逃出晋国,但一蹶不振,心灰意冷,竟然箪食瓢饮,和妻儿母亲过起隐士的生活来了。
钰圃派人找了他几次,他拒不出山,且不愿再和裴氏一族有任何关系,自愿出离裴氏祖籍,只想平平淡淡过完此生。
裴钰甫究竟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且自幼亦未曾在一起生活过,感情淡些,既然他一意孤行,钰圃也只好作罢。
现在裴钰圃对三弟一家抱有希冀,希望三弟暂避几年,日后河清海晏之后,他再将弟弟召回身边。
本来他还很是担忧弟弟的性格和自己能否相处,今日看到杜氏这般贤德,心中大慰,所谓“妻贤夫祸少”,三弟未来可期。
如此看来裴氏一族虽然遭到重创,但东山再起指日可待,只盼着三弟他们早日诞下子嗣,自己也好教导侄子,重振裴家。
现在只愿这一日早些来临,爹爹亦可含笑九泉了……
想到此,钰圃不禁红了眼眶,对三弟夫妇道:
“只是咱们初相见又要分离,你们,一定要多多保重……”
“大哥放心,你和大嫂也多多保重。”钰轩对大哥道:“而今咱们裴氏一族全靠大哥支撑,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钰圃听三弟这般说,心中不由一暖,拉着弟弟的手,兄弟二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
不久,卢氏敲门而入,只道宴席已经备好,请钰轩夫妇入席。
席间,卢氏问起晚晴身体,知道无碍后,忍不住携住她的手对她说:
“今日既以酒遮着脸,我也不免多叮嘱弟妹几句,弟妹年轻,还是保养好身子,早日为裴家开枝散叶。
裴家因为我的缘故,到了现在还没有……没有后嗣,弟妹,日后,就全靠你了。”
她说完这番话,眼圈变红,想起自己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子,不由心痛万分。回想当年之事,宛若一场梦般。
那年自己从幽州回老宅拜见公婆,公公还好,平日里极少见,而婆母虽表面对自己客客气气,实际却处处对她不满。
因她不是出自世族名门,爹爹只是一介武将,婆母对自己的家世很是不满,若不是夫君坚持,自己便进不了裴家的门。
原来当日裴钰圃初上战场便立了头功,李四原大喜,当众问他想要何赏赐?他二话没说就回禀想要娶卢氏为妻。
李四原也是武将出身,没有世家大族那些酸文假醋,当即应允了这位年轻将领的要求,并且亲自做主在军营里替他们完婚了。
等到裴家得到消息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裴时再不满也无能为力了。
那李四原战功赫赫,又是晋王心腹,裴家惹不起,便只好认了这门亲事,只是又让他俩回老宅办了场婚事,卢氏也因此见识了威严的公公和冷漠的婆婆。
孰料裴家本来便对卢氏的家世不满,结果不久后卢父又战死沙场,幼弟尚未成年,家道一落千丈,裴家对卢氏的态度更是雪上加霜。
还是钰圃宽慰卢氏说,只要为裴家生个一儿半女,必会得到长辈们的认可。
卢氏也无他法,只好努力备孕,过了一年多才好容易怀上身孕。恰逢钰圃再立新功,加封了四品将军衔,朝廷恩诏回乡祭祖。没想到这次的祭祖却是噩梦之旅。
回到裴家老宅后,合宅上下和卢夫人演起了大戏,在夫君面前对她自是关怀备至,离了夫君的眼,则对她冷面相向,而夫君又是日日不在家,要四处去应酬饮酒的。
卢夫人出身武将世家,自来洒脱惯了,谁知道这些世家大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伎俩。
然则虽日日遭人奚落,她也忍过了,想着再熬个把月回到幽州便好了,直到有一日她亲眼见一个年轻貌美的丫头大清早从夫君的卧房走出,这才知道原来婆母已为夫君新纳了侍妾。
说是因她怀有身孕,夫妇二人一直分房,夫君身边无人侍奉,理应有侍妾照顾。
她自幼性格倔强好强,怎忍得下这种事?于是不依不饶地冲到屋里去,见着狼藉不堪的卧房和宿醉未醒的夫君,她气急了,和他狠狠吵了一架。
那时都还年轻,她见着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且嫌她小题大做的夫君,一时没忍住挠花了他的脸。
果然此举激怒了他,他口出恶言,嫌她不够体面庄重,在大宅里让自己没脸,说到激烈处,他狠狠推了她一把,谁料将她撞到了红木柜角上,落红小产了。
事发后,所有人都惊呆了,然而却已回天乏力,大夫当下便断言她再也无法怀孕。
卢夫人心灰意冷之下,半夜悬梁自尽,被救下后,发现钰圃在旁哭红了眼,发誓自此后绝不再辜负她,请她原谅自己,又说岳父当日在战场救过他的命,而他却恩将仇报险些要了妻子的命,他深自悔愧,几乎一夜之间白了头。
卢夫人终究还是心软了,想起钰圃初到幽州时,跟在爹爹手下做一个小裨将,每日里挨骂受训,是她一点点教他刀枪弓箭,又宽慰他,帮助他,度过了当初最难的那段时日。
他们之间不是没感情,也不是盲婚哑嫁,可在幽州时夫妻分明是好好地,不知为何到了这裴家大宅之后,二人竟成了怨偶。
面对这府内数不尽的明枪暗箭,自己固然受尽了委屈,那他呢,他过得快活吗?
那孩儿也有他一半的骨血,他难道不心伤吗?那侍妾的事情,明眼人一眼便知是他母亲的杰作,他本是孝子,为了娶自己已经违逆了母亲,还能再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再伤母亲的心吗?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太冲动,没有问个青红皂白便贸然将事情闹大了,其实现在想来再过几日便要离开大宅,回幽州后有的是办法处理这个所谓的侍妾,自己怎么单单就选了最差的方式,害的未出世的孩子也做了殉葬品。
若此事再一味闹下去,自己又能怎么样呢?难道真的和他分道扬镳?想及此,她轻抚过他一夜之间生出的白发,最终还是原谅了他。
不久后,二人返回了幽州,自此后,卢夫人再也没回过大宅一次,而钰圃果然恪守承诺,再未曾辜负自己,甚至为了打消父母逼要子嗣的念头,假称自己在战场上伤了身子,不能生育。
见夫君这般待自己,卢夫人反倒又觉得对不住他,对不住裴家,所以这次才会不顾及礼仪,让弟妹帮自己完成夙愿。
晚晴以前只是约略听过大嫂这段往事,知道她本是个通大体明事理的巾帼女子,却无故受到婆母的干涉损折了子嗣,也是一生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