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一)
“不,不是的。”新沼靱负平静地摇了下头,“……绝不是因为加悦有什么过错啊,没有用啊什么的,有条件的话真的很想让她留下的。说实话现在让她走了其实我是真的很麻烦的。”
“可您还是要辞退她,那是咋回事呢?”多助很是规矩地跪坐着,他腿上加重了力气说,“……刚才在那边俺和俺妹刚谈了很久,可她就是一直在哭,说是有错的地方她一定会改,只求不要把她给辞退了,让俺向您谢罪求情,就只是这么说,坚决不肯跟俺回家。”
“我把详细原因和她都说明清楚了,可她就是不听,所以就把你请来了,其实我这次是得放弃这里移居到伊予国的松山去了。”
新沼靱负是会津藩蒲生家族的家臣,归属御藏奉行【注1:御藏奉行】部下,有着两百石的俸禄,担当枪刀预【注2:枪刀预】的职位。亡父乡左卫门是个固执得有些过分的古武士,曾留下过许多毁誉参半的逸闻趣事,而靱负只是个性子十分温和厚道,和父亲简直就是完全相反的人物。虽说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才能,但他认真,忠谨正直之处却赢得了上司和下属双方的好评,一直过着虽然平凡却也极其安稳的生活。
六年前他二十五岁结婚后,生下了名叫臣之助的长子,到去年的秋天生下名叫牧二郎的次子为止,过的也确实一直都是那种安稳的生活。……但是自从生下次子不久妻子美贵羽患上了病开始,他那平安无事的生活就渐渐地开始崩溃了。首先是主公家族被撤除了,也就是说,那年宽永四年正月,下野太守蒲生忠乡在二十五岁病故后,因为没有能够继承家族的子嗣,会津藩六十万石的藩国被取消了。家族武士的动摇和混乱那是无法言表的,所幸未曾发生动摇整个世间的动乱,大多数武士或者求助于可以依靠的亲友,或者被其他诸侯收留,各奔东西从城区离散而去。但是在这其中,有极少一部分人抱着另一种希望。那就是,亡故下野太守的弟弟中务大辅【注3:中务大辅】蒲生忠知,在伊予国的松山作为蒲生家族的分支统治着二十万石的松山藩,而这些人则是希望能够被这相当于会津藩旁系的松山藩收留,希望能在哪怕地位低一些也属于同宗主家的蒲生家族出仕。新沼靱负也是其中的一员,他和这些同伴一起暂时移居到了会津城的城郊,等待着前往松山的时机。
……病倒的妻子在移居到郊外后还是没能恢复起床,到了夏初被医生宣告没有了恢复的希望。那时对靱负的打击有多大啊。出生后才十个月都不到的牧二郎经常晚上哭闹。他抱着老是哭闹不停的婴儿,唱着生疏的摇篮曲,望着灰暗夜灯下妻子昏昏沉沉睡着在病床的消瘦面孔,靱负无法忘记那些被难以呼吸的绝望沉重打击的多个夜晚。但是不幸还不止于此,跨入新秋八月没多久,长子臣之助患上了严重的流感,不过三天便病世了。------灾难总是接踵而来,在靱负的耳中仿佛就像有这句话在不停地低声回响。随后妻子美贵羽也在臣之助去世的三十天后亡故了。
在这种状态下,靱负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婢女的加悦。退离会津城下时,因为没有多少积蓄,而自己只是一个带着病重妻子的浪人,靱负便遣散了所有家臣和仆人,只有加悦一个人怎么也不肯离去,就是纠缠不休地跟着一起过来了。……她自从十五岁时来新沼家工作,现在已经二十岁了,人长得也挺漂亮,性子也是活泼开朗,是一个干起活来会让人怀疑她会不会感觉不到疲惫,非常勤快的姑娘,妻子美贵羽就像对待亲妹妹一般很是喜爱她。她已经没有了双亲,只有一个就住在附近,农夫的兄长,三年前兄长好几次“有不错的婚事良缘马上辞退回家”给她联系,加悦却总是回答说还太早拒绝,到头来终于在当时来说算是错过了婚期的年龄为止还继续待在了新沼家中。
……带着病妻和还未离奶的幼婴,养育五岁长子的生活绝不是轻松简单的。因为在病中的妻子被医生禁止喂奶,每天三次得带婴儿去讨奶喝,剩下的就得给他喝米汤或是糖水,可弄这些时掺水的分量,加温的程度,让他一个男人来做还真不容易,替换襁褓,内衣裤,看护病人,做饭,洗衣等等,实际做过后才知道哪一件都不是一个男人能简单做好的事。如果没有加悦在会怎样,光是想象一下,每次都会让靱负脊梁发寒。
二十三年(二)
抱有希望能在松山藩蒲生家族出仕的同伴中,大多数人在这期间一个,二个慢慢地放弃离开了,那是因为从和他们有联系的松山藩重臣那里一直没能得到理想的回应,大家都渐渐地对何时才能实现愿望开始担心起来了。
因为臣之助的突然去世和紧随其后的妻子亡故,靱负持续了一段虚脱状态的时间,然后在送别了不少失望离去的同伴后,终于,------这不是无所作为光是在此等待的时候,他明白了过来。不管愿望是否能够实现,总之应该去松山的,在相隔如此遥远的地方等待,就算是有希望成功的事都会有夭折的可能。他想到了这些马上和剩下的同伴商量。大伙对他的意见都点头赞同,但是等到决定是否出发,在四国岛的松山实在是太远了,------去了之后万一没有结果呢,……如此考虑就很难跨出那一步了。靱负却完全没有这份犹豫。如果没有结果的话,那就不干武士了,除了蒲生家族他不打算再去别的家族出仕,从一开始他就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就是有了以上的这些经过,靱负决定单独前往松山。于是他将原因仔细说明打算辞退加悦,可加悦还是不肯听从。“请让我跟随一起去松山。”她如此坚持就是不肯离去。“如果可能我也很想带上你。”靱负热心地劝说,“但是到了松山并不一定能被接受,积蓄也已经不多,成为浪人的话,怕连你的工钱也会拿不出来,而且你都已经二十岁了,得考虑回家嫁人才是啊,这才是女人该过的正常生活嘛。”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的话反复说给她听,可加悦还是会说“那至少也请让我照顾到小少爷能够自己走动为止吧……”无论如何都不肯听从,所以完全没了办法,靱负只好请来了她的兄长多助。
“原来是这样啊,俺明白了。”听完详细经过,多助很是感激地好几次低头道谢,“……事情是这样的话,俺再去说说,幸亏正好有一桩她的婚事。”
“如此那就更应该马上回家了。不过,千万不可训斥,强迫,得好好跟她说明清楚让她自己接受才是。”
“俺会尽量照您吩咐去办。”说完多助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