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曾看见(一)
五月初的一天早晨,大约四点,------
熊井河被笼罩在浓雾之中。四周还有些暗,往哪边看去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河边繁殖生长着茂盛的芦苇,芦苇从岸边向河中心延伸大约有十三,四米,河的上游,下游都是一片芦苇。河滩狭窄,边上就是堤坝,堤坝大约有三米多高,因为土质脆弱,不停地有土在崩落。有一处崩溃得特别厉害的地方,那里一段一段凹进凸出像似台阶,有人登上爬下的痕迹。
这是个风平浪静的早晨,虽然浓雾还是在移动,但只有很少,很微妙的一点,如果不是很仔细地去观察根本无法看得出来。
河流在这里弯曲转向。流过观音寺的山坡边缘,河流在这里往右大幅转弯,于是就在这里沉淀下一大片沼泽地。茂盛的芦苇就是生长在这片沼泽地上,芦苇的叶片相互层层重叠。------被河水不停冲洗着根部,茂盛的叶片丛也在不停地(非常静静地)摇晃,雾水露珠沾湿了那些白透青绿的芦苇叶片。
一只伽蓝鸟飞去。从下游往上游飞去,因为浓雾看不太清楚它的形状,当然也听不见翅膀的拍打声,只是从它的飞行方式能够看出应该是一只伽蓝鸟。
从堤坝上有一位年轻女子在下来。
就是从那处像似台阶的地方,她身子摇摇晃晃,不住地抓住边上的杂木树枝,歪歪扭扭地爬了下来,在那里看了一圈四周。年龄大约已有二十一,二岁吧,从发型和和服的穿着打扮看像似个风尘女子。麦色皮肤细长的脸,扬起的浓眉,怎么看都是一副性子好强的脸,不过那瘦小的肩膀,紧实的细腰,却有一种成熟娇媚的魅力。
女人手中拿着一个有着莳绘【注1:莳绘】的书信盒,那是一个十分古旧的书信盒,系着一根非常粗的带子,暗紫的颜色已经完全褪色。
女人回头昂首看向堤坝,然后再看向了河对岸。看向远处时,她的眼睛会眯成一条细线,皱起眉头。终于,------女人将书信盒放在了地上。那里是一处由落下的泥土堆积,略微高出一段的地方。女人在那里放下书信盒,然后将和服下摆掀起扎入了衣带。露出里面浅蓝色的绉绸打底裙,她继续将打底裙也卷起,在左右两边打结固定。于是她那修长优美的秀腿到膝盖部分都暴露无遗了。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女人自语道,“也没其它办法,可以了。”她点头说,“只要不是太难看的样子,那就可以了。------就这样吧。”
女人检查了一下衣带,整了整和服的衣襟。用右手的小手指将鬓发撩起理好,再次确认探看了河流的上游和下游。
天开始渐渐破晓,晨雾开始飘动。
女人静静地脱去草屐【注2:草屐】。站在被雾水润湿的地面,一双赤脚看去冰凉刺骨。她将草屐整齐地对向河流在河岸边放好。然后静静地走入了河水中。------最初探入水中时,她浑身颤抖了一下缩紧了肩膀。但还是没有任何犹豫。还是平静地一脚一脚,用脚尖小心翼翼地探着河底,在芦苇丛中向着河心前行。芦苇们被她推开倾斜,发出唦呀唦啦的叶片相互摩擦的声音,她的手刚离开,便大幅反弹,这回又会嘎喳嘎喳地摇晃着吵嚷不休。
当走出芦苇丛时,河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腰间。应该是从这里开始变深了,她差点摔倒,只看她晃了晃双手才稳住了整个身子。
女人在那里停了下来。晨雾的飘动开始渐渐地变快,女人的身影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变得模糊。没多久,她又开始前行,走向河心,------河水从腰身漫到胸口。这时飘来一条浓雾遮去了女人的身影。当再次看见的时候,河水差不多已经漫到了她的脖子,就在此时,忽然她沉入了水中。水面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静静地扩散。
又一会儿,女人的头露出水面。从沉入水下处往下游漂流了七,八米,啪嗒啪嗒她手敲打着水面,哈呼哈呼大口急促地呼吸。然后又一次沉入水中,之后在更下游处头部再次浮出了水面。那里河水的流速极快,但被晨雾遮掩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计大人,”能听见女人的声音,“计之介大人。”
那是嘴里含着水的喊声。之后“咕咚”一声,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天色更加明亮,此时吹来一阵风。风从上游静静地吹来。从那边一波一波地开始摇晃芦苇,所以能够看出风吹来的方向。于是晨雾被忽然卷起,或成丝带或成漩涡,开始飘向河流的下游。河岸的夏草,还有堤坝的灌木丛都被雾珠沾湿了。
河滩上摆放的草屐,还有书信盒也都沾湿了。------芦苇们,像似在互相交流刚才发生的事情,向着一边摇晃着传出叶片唦呀唦啦的摩擦声。
芦苇曾看见(二)
第二天早晨五点前,------
在观音寺的山坡上,杉丸东次郎在等着藤吉计之介的到来。那里是寺院后面平坦的山坡,如果是晴天,越过寺院大殿的屋顶和钟楼,可以看见城区和鹤之冈的树林,但是浓厚的晨雾挡住了视线,就连寺院的屋顶,钟楼都是模糊不清。山坡后面是一片杂木林的斜坡,坡下就是熊井河的河流。熊井河在观音寺的山坡北边弯曲,拐了一个很大的弯,形成了一片沼泽地(那里只要也是天晴的话),这片沼泽地,还有河对岸的街道,树林也都能够看见,但现在就连河流也被灰白色的雾幕遮挡看不清了。
“不,不行,只怕都不管用了。”东次郎摇头自语,“还是狠下决心的好,不然作为武士只能往毁灭去了,狠下心应对才对得起过往的友情。”
他看向山坡的那边。
天色已经明亮,吹着平静的风,把刚才的晨雾翻腾卷起。东次郎解下长刀的系带,用它在身上系好了十字带,从怀中取出叠好的棉布带,绑在额头做好了止汗的准备。这时观音寺的钟声响了起来。
“时间到了,”他低声说,“终于到了这一刻吗,------”
东次郎将袴裙提起一些扎入腰带。
因为钟楼在山坡后面,钟声并不太响亮,撞钟的回响声在汇聚一团的浓雾中滞留,很长时间,一声一声,拖长余音,向着城区方向响彻而去。
东次郎忽然看向了侧面。那边,有人登上山坡而来。被雾遮挡看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就是藤吉计之介了。------他对长刀的目钉【注3:目钉】吐了口吐沫,脱去草屐只穿着足袋站在地上。
计之介向这边跑来。
东次郎看了下脚下,然后握住了刀柄,看向了跑来的计之介。计之介在五,六米前停了下来。
计之介脸色苍白。突出的颊骨,脸色憔悴,刚跑过来却不带一丝红晕苍白无力,他急促地踹着气。
“我已经准备好了,”东次郎说,“我等着,快作准备吧。”
“不用等了。”
计之介拔出了刀。
“快作准备。”东次郎再次说道,“谁能和这副样子的你决斗啊。”
“什么,------什么,就凭你,”
计之介摆出了架势。
“不行。”东次郎摇头说,“就这副样子没法决斗,你不做好准备,那我就不干了。”
这时钟声停止了。最后一次撞钟的声音,慢慢地留下余音消失。在这将要消失的余音中,计之介叫喊。
“那你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