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北墙小窗下的书桌前,正在用朱笔对“松之花”这篇文稿作校正的佐野藤右卫门,似乎有些疲惫了,他放下朱笔,取下眼镜,用双手的手指静静地安抚了一下眼睛,看向了窗外庭院。小窗外有着十四,五支雄壮的孟宗竹,三三五五舒适地散开,那挂满层层重叠细叶的竹枝,在早晨清澈的空气中沉重地弯曲垂着头。藤右卫门的视线停留在这青绿的细叶上,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肩膀到背上如同被一张网罩紧了似的僵硬疲累。
藤右卫门是纪州国德川家的年寄役【注1:年寄役】,拥有一千石的俸禄,原本他一直担任的是藩国财务部门要职的繁重工作。到六十四岁的今日为止,几乎不曾生过什么病,如今也只不过是头发中开始掺杂了一些白发,视力开始有所减弱,除此以外他还保留着不输于壮年人的健康。但在这一年的春初,在藩主对他年事已高的体谅照顾下,被卸去了财务部门的重担,转到菊字间【注2:菊字间】开始担任起藩史编纂的工作,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也只不过是待在自己住宅的书房里,阅读检查部下写好提交上来的文稿而已,虽然从繁忙的工作中得到了解脱,但从那以来,浑身的筋骨反而会更容易感觉到僵硬疲累。现在摊开在书桌上的文稿“松之花”,是藩史中被编入的节妇烈女的传记,以及那些在纪州国中,古今享有高誉女性们的记录。在藤右卫门的心中,他一直相信,在这太平的天下,谨遵妇道将是提高公序良俗的根本所在。所以对这篇文稿的校正,他作得也是特别仔细,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全部都作了一番推敲,但这四,五天总是很容易感觉到疲累,不一会就会放下笔茫然呆坐,经常无法集中精力。------这是因为身子有了空闲反而觉得不适应了吧,等习惯了也就一定不会这样了。藤右卫门自己是这么想的。但其实更存在有其它的原因。他妻子的安子现在正在病危的状态。从去年夏天开始染上的病慢慢地一直恶化,如今就连医生也已放弃,她本人也已绝了侥幸的念头,特别是昨晚几乎让人以为到了临终的最后一刻,甚至和他相互之间都已作过了离别的交代。安子得的是癌这个无法医治的绝症,所以互相之间早就有了觉悟。悲伤痛苦的感情已不是现在才有的东西。所以除了希望她能有个平安的临终,藤右卫门的心中只剩有一片荒凉的空虚。
茫然眺望着青竹绿枝的藤右卫门,听见从走廊小跑过来的脚步声回过神来,他急忙拿起了朱笔。
“有事禀告,父亲大人,我有事禀告。”
那是长子格之助的声音。
“开门吧,怎么回事?”
“请您去一下病房,母亲大人的情况恶化了。”
“……是吗。”
“请您马上过去吧。”
藤右卫门想要站起身来,却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了书桌上摊开文稿上的文字。想做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于是便修正了一下砚台盒子的位置才站起身来。走过了走廊来到主屋,拐过一个直角的弯走过里间,正房,到了内客厅,这里附近的走廊里到处都挤满了家中不同岁数的家臣,他们都像一尊尊石像压抑着呼吸垂着头端坐在那里。当藤右卫门进入房间时,正是妻子断气的那一刻。长子格之助,次子金三郎,还有格之助的媳妇奈美都在,在被褥的末端妻子宠爱的女佣主管素代也在那里。大家都在呜咽哭泣。
“完全是平静,像似睡过去那样的临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