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哭了……有话慢慢说啊。”
唐见微四处去找手绢, 可今日穿的是婚裙,平日随身携带的东西全都掏了个干净, 如今一件都找不着。唐见微只好捏起袖子,去帮童少悬擦眼泪。
童少悬淡定地将她的手推开,低下头悄无声息地自己轻轻把眼泪珠子勾去。
唐见微以前没少存欺负童少悬的心思。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看到她害羞看她慌张,唐见微心里就会被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兴奋和满足感,内心深处也曾蠢蠢欲动过,想将她欺负哭。
小桃子一般鲜嫩小兔子一样纯净的少女,哭起来一定特别得劲又可爱。
如今真的看到她的眼泪,也的确是被自己欺负的无误, 唐见微却是慌了, 一颗心七上八下, 被罪恶感扎扎实实地填满。
童少悬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玉案之后, 浓密的睫毛被眼泪打湿。
她看着地面,缓缓眨眼, 蓄满泪的眼眶内又溢了一串眼泪, 沿着她白皙细腻的脸颊滑到娇俏的下巴上。
轻咬薄唇,小小的鼻翼一吸一吸的, 唐见微看得有些出神。
虽然心里有满满的负罪感,可得劲是真得劲……
可爱也是真可爱……
太过安静的气氛让童少悬抬起了头,困惑地看向唐见微。
唐见微居然就站在她面前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就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童少悬不得不问:“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你不是要慢慢说吗?再慢你也得说啊!
唐见微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在欣赏小娘子的美貌, 完全忘记她俩现在正在洞房之内, 且正经历着巨大的危机。
“哪儿蠢了, 一点都不蠢啊。你一片痴心的是你的仙女姐姐啊,对不对?”唐见微嘴甜心美地说,“你当时昏昏沉沉根本认不出我,既然认不出我你痴迷的人也不是我,你将浓妆的我和平日的我分化成了两个人,你喜欢的是化了浓妆救你的那个人,说到底其实跟我也没关系,对不对?”
童少悬在心中梳理了片刻,觉得唐见微说得挺有道理:
“没错。”童少悬说,“我也从未料到仙女姐姐居然是你。若是一早就知道的话,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痴心一片之事了。是我被猪油蒙了心,这事儿就此打住吧。”
童少悬也不是不明白,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错。
无论她当时意识清不清醒,没认清人就胡乱因为一张脸皮和感觉就喜欢,少女的春心再萌动也不是这样乱动的。
童少悬哭了一会儿心情也好些,打算翻篇了。
唐见微却被她说得心里不爽的感觉一浪一浪往上翻。
“什么叫一早知道的话就不会痴心一片了?猪油蒙了心?喜欢我就是猪油蒙心?啊?童少悬,我不是你的仙女姐姐你是不是特别失望?”
我在这里掏心掏肺地安慰你,你倒好,这么嫌弃我?!
我有多差啊不值得你喜欢吗?
童少悬已经有意将此事了结,这么丢脸的事以后谁都别提不是很好吗?
唐见微怎么突然还激动了起来?
童少悬大眼睛里还挂着些湿湿的眼泪,神态却和方才完全不同:
“特别失望?我不是这个意……”
“讲道理。”唐见微涂了红色胭脂的指甲敲了敲玉案,“咱们第一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跟你说过了?我名面上暗地里都在暗示你,是不是你自己听不明白?平时不是挺机灵的么?怎么遇到这种事突然就傻了?”
童少悬好脾气地跟她说话,她这是什么咄咄逼人的态度?
童少悬怒从心起,怼了回去:“这就是你想跟我慢慢说的话?这就是你欺瞒我的理由?”
“我欺瞒你?我何时欺瞒了你?但凡当初你问了我,问我是不是你的仙女姐姐,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是。可你开口了吗?你没有啊,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到头来还说我欺瞒你?这个帽子也扣得太大了吧?”
童少悬“哈”了一声,唐见微的话将她怼遍白鹿书院的战意彻底激发,她从容不迫,冷静应对:
“原来你的坦诚是需要他人主动来问你才坦诚的?所谓诚信还需要他人监督?孟信不卖病牛无需他人监督,自然是凭借自己的一颗良善之心;晏殊殿试遇熟题自我检举,也是出自良心驱使;郭汲甚至都不失信与孩童;更不用说你最最敬仰的高祖也是个反听内视的明主,即便居于圣人之位,光兴十年的错误举措即便没有人提出,她自己发现自己改正,而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坦然检讨。这便是诚信的光辉,这便是坦诚的魅力!自古以来被无数人称颂!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要人提要人问,何愁天下不乱,大苍又当如何立国?”
唐见微嘴都要被她气歪了。
“咱们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一言不合就拔高到国家的层面?高祖都被你搬出来了?!”
童少悬淡然道:“唐见微,你本就是商人,商人最讲究的是什么?诚和信这两个字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而且我为何会提及高祖掌故,自然是因为你曾经说过高祖是你最敬仰的人。高祖是何等人物,她都能做到自我检讨,宽以待人,我相信唐三娘你也一定能做到勇于担当,抱诚守真。”
又一顿伶牙俐齿,又一波引经据典是不是?
唐见微真的蛮佩服她的。
唐见微自认脑子好使,读的书也不少,但要说能如童少悬这般在激烈对抗之时迅速找到这些典故一一反驳,还真是办不到。
什么孟信晏殊郭汲,甚至连高祖都拉出来给她撑场?
至于吗?
童少悬镇定自若,就等着唐见微回应,看上去她似乎还有一百句的后招和一千个典故等着她。
唐见微和她过招这么多次能不知道吗?
绝对不能和她正面交锋,得出奇招压制!
唐见微“唰”地站了起来,提高了声音道:
“甭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童少悬诧异:“你说高祖是没用的……”
唐见微立即打断她:“我就问你,如果当时我直接告诉你,别想什么仙女姐姐了,我就是她,你爱慕已久的人就在你眼前,你不会觉得我居心叵测吗?不会觉得我对你图谋不轨吗?这种事我说有用吗?得你自己发现,用你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你才能看得清!知道吗!”
唐见微刚才敲玉案的手指这会儿戳在童少悬的心口:
“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没参与!全都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要打住也是你自己打住,我可帮不了你!”
童少悬完全没心思哭了,捂着心口:“你不仅蛮不讲理,还戳我?”
“没错,我戳的就是你。”
“你‘没错’这两个字后面应该跟的是你就是蛮不讲理吧?唐见微,你怎可如此强词夺理?”
唐见微学着她方才的语气,也“哈”了一声,“哈”完之后发现了这个语气的妙处,还未开口就已经表达了蔑视,迅速占领了气势上的高地:
“要说强词夺理,童长思您可是不遑多让。”
“我向来以理服人,不似某些人,只会恐吓。”
“我恐吓你了吗?”唐见微听到这句话,迅速绕过玉案,向她疾步而来,“我何时恐吓你了?”
童少悬本是老老实实地跪坐着,这个动作时间一长腿容易麻,唐见微又来得太猛,童少悬惊慌之下差点整个人往后翻出去。
唐见微看她跟只逃亡的小乌龟似的,差点笑出声,想要伸手扶她一把,别真的摔着。
这一伸手更吓人,童少悬以为唐见微要抓她,也顾不上姿势好不好看了,连滚带爬地逃。
可惜她慌忙中出错,没往门口的方向逃,等她看清眼前的事物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床边。
“你……”唐见微看她冲得太猛,万一磕着碰着见了血,那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童少悬回头一瞧,唐见微的手已经在自己的后背心正上方,立即往前一扑,扑到床上打算躲起来。
就在这时唐见微已经抓到了她,被她往前扑腾的动作一带,脚下不稳,一块儿摔了上去。
轰隆一声,好大的声响,藏在屋外偷听的宋桥和童少潜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
刚才还吵得想要进去劝架了,怎么一转眼立即过度到床上了?
现在的孩子一言不合动手的方式怎么这么激烈?
她俩继续凝神听着动静,童少临和路繁悄悄出现在她们身后,童少临双手背在身后,细声说:
“你俩居然在偷听阿念的洞房,啧啧啧……”
童少潜立即回头比了个“嘘”的手势:
“大姐你不要捣乱!正是关键的时候!你若没事干的话快些和大嫂回房磨良夜吧!”
路繁:“……”
童少临挤到阿娘和妹妹中间,迅速加入了她们。
童少临:“到哪一步了?”
路繁:“…………”
“好像已经上了床。”
童家母女极小声地交谈着,猜测里面到了什么程度哪个回合,今晚小两口能不能真的办成事。
说到一半,宋桥一脸疑惑地看着童少潜:“你一个还未嫁女,来这儿蹲什么洞房?!还有没点规矩?”
童少潜“哎哟”了一声:“我都蹲半天了阿娘你才反应过来。规矩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念她们到哪一步了。”
宋桥:“……”
“压死我了……”童少悬撑着唐见微的肩膀,将她撑起来,“你胡言乱语不诚信没担当就算了,不仅恐吓我,还袭击我!”
“我哪有袭击你?是你自己要跑的好不好?我都没有碰到你!要不是你自己胆小又扑得太猛把我也一起带倒的话,我至于压着你?”
“你一个习武之人,这么容易被我这文弱书生带倒?”
“我习武而已,又不是个秤砣,怎么还不能倒了?”
“那你现在倒是起来啊!”
“我还就不起来了。”唐见微美滋滋地赖在童少悬身上,“从今天开始我搬到东院来了,这屋子便是我的屋子,这张床也是我的床,我爱躺哪儿就躺哪儿,有本事你自己起来啊。”
唐见微本身纤细窈窕并不重,甚至还在暗中施力,维持着平衡并没有让童少悬承受她整个人的重量。
可童少悬养了这么久,不似从前那么瘦弱,可说起力气还是差很多,被唐见微这么一制,只有手脚乱动的份,根本起不来。
“你……唐见微!走开啦!”
“不走,就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