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沈五郎突然拜访童府, 宋桥和童长廷听到柴叔通报走到前厅的时候,看到沈五郎身边的桌子上多了一个大箱子。
双方寒暄了片刻,宋桥问他今日为何突然造访。
沈五郎羞愧地向他们俩拱了拱手说:“这几年承蒙东家的照顾, 近日来老夫日感体力不济,身子已不复当年, 恐怕已经无法继续为东家管理田庄,所以老夫此行是向二位辞行的。”
“你要走?”
“是的,老夫也该告老回乡,好好安度晚年了。”
“那这个是……”童长廷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箱子问沈五郎。
“这是这些年来我……对你们家的感激。”
宋桥将箱子打开,盖子一掀, 里面满当当的银饼一晃, 可吓了他俩一跳。
“沈管事,这是何意?”
“这八年来若不是你们照顾,恐怕我日子也无法过得这般舒坦,总之……二位一定要收下。”
沈五郎一边说一边摇头, 看上去倒不像是满心的感激, 分明是一脸的内疚。
童长廷还要再说什么, 宋桥暗暗拍了拍他后背, 他也就没再说了。
沈五郎走了,他们将这一箱的银子给留了下来, 数数大概有三百多两。
宋桥和童长廷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这一大箱的银子感叹道:
“没想到这些年来他居然贪了咱们这么多钱!要不是阿慎厉害追了回来, 咱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童长廷长吁短叹:“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依夫人所见, 这些钱咱们应该如何处理?”
宋桥想了想说:“我打算将这些钱全都交由阿慎打理, 由她来决定该如何花, 你觉得怎样?”
童长廷点了点头说:“既然是她追回来的, 理应如此, 我没有什么意见。”
“那便好, 咱们这会儿就将银子送过去吧。”
唐见微正在东院为明日出摊准备食材,童少悬本要帮她的忙,切切羊肉什么的,但是被唐见微拒绝了。
“你何必干这些糙活儿,去屋子里多读几卷书不好吗?”
童少悬委委屈屈:“家里所有的书我都读完了,正月里书院又没有开门,我也没地方去借。”
“嚯,咱们家那么一大摞的书,你这就读完了?读书可够快的呀。”
“因为我每次可以同时读两卷书,那点书卷也叫多?我一下午就能读完。”
“……一次能读两卷书?”唐见微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如何一次性读两卷书,你的眼珠子不会分岔吗?”
“只要将两卷有些点关联的书以上下摆设,不仅能同时阅读,还能一块儿比对,探寻字里行间立意和行文上的差异。回头你也可以试试,很有乐趣,比单独一卷书来得有意思。”
“……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像你这般一心二用,毕竟我不是神童。你说你读书都能两卷一起读,做其他的事情也可以这样分心吗?”
“唐见微,我怎么觉得你话里话外有嘲讽我的意思。”
“我嘲讽你什么了?我这是在正经发问。你看看你又胡想八想什么了?”
“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伶牙俐齿在背地里讥讽我?”
童少悬深感自己不能每一次都被唐见微震慑,便卯足了勇气叉着腰道:
“有本事今晚你别钻到我被窝里来啊。”
她刚雄赳赳气昂昂地丢出这句自认为能让唐见微脸红的话,却见宋桥和童长廷从竹林小道里走了出来。
宋桥听到童少悬所言,喜上眉梢:
“你俩已经圆房了?”
宋桥这话说出来可太吓人了,唐见微一刀下去,差点把自己的手指给切下来。
童少悬万分懊悔:“阿娘,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我不是接着你的话说的吗?”
以前在幺女面前还懂得收敛的宋桥,如今面对已经成婚的童少悬,也没了那么多讲究,成人之间的玩笑张口就来。
正想着给唐见微一个下马威的童少悬,此刻被自己阿娘弄得脸上发烫,后悔不已。
“我说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不说了,我要回房读书去了。”
唐见微哈哈笑:“童长思不仅能一口气读两卷书,还能一口气读两遍书,厉害厉害。”
童少悬狠狠瞪她一眼——你这嘴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吗!
唐见微扁扁嘴,避开她质问的目光,继续悠哉地切羊肉。
两人正在无声的用眼神互杀,只听见“咣当”一声,童长廷将一个大箱子放到了木桌上。
童少悬和唐见微都凑了过来:“这是什么?”
童长廷将箱子打开,两人同时“嚯”了一声,也被银饼惊着了。
童少悬疑惑道:“阿耶,你这是发了什么横财?炫富来了?”
童长廷和蔼地微笑:“这是阿慎为咱们家讨回来的。”
听童长廷这么说,唐见微便明白了:“沈五郎将钱全都吐出来了?还挺快,我当他真的一时间拿不出来呢。这沈五郎,恐怕当时说的还不是实话,估计不止吞了三百多两。哎!当时我该再震慑他一番!”
“阿慎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宋桥一边夸奖着,一边上来和她一块儿切羊肉,唐见微“哎”了一声,阻止道:
“阿娘莫碰这些冰冷生肉,大冬日的伤着您的手。”
“你自己忙活要忙活到什么时候,这么多的肉。而且你阿娘我皮糙肉厚,可比你们这些小孩儿耐冻。阿念,你说你如何不来帮帮阿慎,就让阿慎一个人操劳?”
唐见微急忙道:“阿念一直愿意帮我,是我不要她沾手的。她的精力还是多放在读书上吧。”
童少悬在屋门口转悠了一圈,没进去,又回来了,闷不吭声地坐到装肉块的盆子前,将唐见微之前腌制好的羊肉一块块地用竹签子串起来。
唐见微笑道:“多谢夫人。”
童少悬低着头嗯嗯啊啊地随意哼了几声。
宋桥怎么瞧唐见微怎么喜欢:“沈五郎的事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能让他拿出这么的银子,我和你阿耶完全没有想到。自从你到了咱们童家来之后,我们家日子一日过得比一日好,全都是托了你的福,我代表全家人谢谢你。”
“阿娘,我之前向您保证过,我唐见微此生此世都是童家人,都是童少悬的妻子,一定会倾尽我所有对她好,对咱们全家人好。咱们家兴旺了,我才有靠山,哪需要说什么谢。”
童少悬手上串着串,耳朵竖得老高,“童少悬的妻子”这几个字怎么听怎么舒坦。
“好,好!”宋桥眼睛都要笑没了,“既然阿慎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跟你客气。今天我和你阿耶过来,就是把这一箱子银子交给你来打理。新店也要开张了,花费肯定不少,阿慎你拿这些银子去采购一些需要的物件吧。”
宋桥此举完全出乎唐见微的意料,唐见微将手里的活儿一停:
“这,阿娘,实在太多了,我……”
宋桥“嗯?”了一声:“你既然是我童家的人,那就别再见外了。我们这一家子除了你之外,没一个对钱有脑子的。要不是你的话,也不会有这么一大箱银子回到咱们家。除了你之外我觉得没人有资格能够拥有它。按理来说,我这个当娘的应该要为你分担才是,可惜我什么都不懂,新店的事情也只能交由你打理,只能让你多费心了。若是有什么打杂的活儿你倒是可以跟我说。”
唐见微又是客气一番,那头宋桥也不甘下风,两个人在这里“甜言蜜语”,听着童少悬跟童长廷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童长廷忍不住道:“我说你们娘俩就别再客气了,都说了是一家人,有什么好推来让去?”他对唐见微道,“你娘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回头赚了钱再给家里做好吃的,不一样吗?”
宋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怎么这么糙呢?我真是不爱跟你说话,丢人。”
童长廷无所谓:“丢人就丢人,反正咱们是一家人,丢我的人就是丢你的人,没差。”
“给我丢人特满足是吗?在女儿和媳妇面前你就不能展现一点正面形象?”
“我有没有正面形象可以展现,难道你不知道吗?当初咱俩成亲的时候我就这样,你不是也心甘情愿嫁给我,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吗?我看你嘴上嫌弃,其实心里爱我爱得紧。”
童少悬实在听不下去了,和宋桥一起真情实感地鄙夷童长廷:
“你能不能不说话了?我快被你恶心死了!”
童长廷不管不顾地继续,回忆他和宋桥当年恋爱的经过,特别骄傲,说他们并不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是真真切切地喜欢对方才在一起的。就算成亲之后,家人早早就过世了,剩下的生意他们也经营不善,苦是吃过的。
二女儿童少灼出生的那一年,便是他们家最艰苦的一年,大冬天的下着冰雹,屋顶漏了都没钱修补,一家人只能用棉衣遮挡。
等童少潜出生的时候,家里的情况依旧不是很好,宋桥和童长廷又赌气,从不向别人求救,既然认定了要和对方过一辈子,便要靠自己的双手将这个家撑起来。
当时她们姐妹三个的衣服都是轮流穿,而童博夷则是直接穿了童长廷的旧衣裤,往往袖子长到手都伸不出来。
童长廷说着说着,由之前开玩笑的语气慢慢变成了忆苦思甜,正经地说:
“苦日子咱们过过,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更多的是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的甜。一转眼到了今日,我们阿念都已经成亲了。我和你阿娘也成了老头子老太太啦,日子过得可真是快。”
童长廷十分感慨,他还记得小时候在耶娘身边的日子,他娘对他特别好,只要他想要的,耶娘都会省吃俭用为他买回来。
可是一转眼,耶娘已经离开他有二十多年了,而他本人也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头发渐渐花白的中年人。
童长廷眼中有一些薄薄的泪光,似乎是动了真情。
唐见微生怕他继续说下去场面会一发不可收拾,赶紧宽慰他说:
“但是阿耶能与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成亲,这不是喜事一桩吗?所有人的人生都是短短几十年,一眨眼便匆匆而过,若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与钟情之人在一起度过的话,也不枉此生了。这么美妙的事儿,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童少悬听到此处,心里咚咚地跳。
唐见微这话的意思,便是在羡慕阿耶能与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而她却无法做到,是吗?
宋桥也琢磨出了滋味,眉头略紧,有些担心地看向低着头忙活,一直未停下来的幺女。
童少悬心口一阵闷痛,酸劲当胸胡乱翻搅着,让她不愿抬起头来,不想看见唐见微此时的脸。
所以唐见微对之前博陵那个吴家长女,是不是还……
”阿耶。”唐见微补了一句,“咱们俩都一样,特别幸运。”
童少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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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桥和童长廷走了,今夜也将走到尽头。
“你先去沐浴吧。”童少悬对唐见微说,“早点洗完早点睡。”
唐见微点了点头,两人一块儿进屋,童少悬披着一件青灰色的披肩,在倒茶喝,唐见微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