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立不安, 来回走动,冷汗频生。
唐见微在客栈前台这儿走来走去, 时不时往里面看一眼。
这客栈前台连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虽小,造景却是不凡,有山有水,时不时传来一阵凉风。
但她的心却是一点都凉不下来。
透过小院可以看见客栈内的环形的三层小楼,但层层叠叠的假山和飞岩将内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瞧不见童少悬。
唐见微从小就精明,耶娘和姐姐都说她虽古灵精怪办事也算是稳妥,凡事交给她准是没错。
唐见微被家人夸多了, 也当惯了佼佼者, 偶尔得意忘形, 阴沟里翻船这种事也能理解。
但这回真是始料未及……
要翻船也要在阿念之外的事上翻啊!怎么翻她都不觉得痛。
可要是将童少悬牵扯进来的话, 那便是影响家庭和睦的大事件。
这么一翻真得脑子泡水,一个头两个大了。
唐见微正在掰着手指算着要哄童少悬几日才能哄回来的时候, 童少悬居然回来了。
唐见微惊讶:“这么快?”
童少悬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阿慎, 你来。”
唐见微:“??”
“跟我来。”童少悬重复了一遍。
唐见微整个人都要缩成烤鸭了:“什么,我, 我来么?”
“怎么?”童少悬反问,“你不想见吴御史吗?”
唐见微在心里大呼——完了!
真的是吴显意!
看童少悬这隐忍待发的模样,估计真的跟吴显意对上了!
这气势汹汹的模样让唐见微浑身皮疼,感觉跟着她进去就会被抽筋拔骨。
可她又不可能不进去……
都是她自己做的孽, 必定是要由她自个儿来解决。
现任妻子和曾经定亲对象狭路相逢这事儿,为什么会被我碰上……
唐见微跟着童少悬往里走, 平日里去哪儿都恨不得使上轻功飞檐走壁的她, 此时双腿就跟被绑住了一般。
童少悬走两步见身边没人, 回头看,唐见微被她落下了好几步。
童少悬皱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唐见微居然真有点儿怕。
她算是明白了,世间之物乃是一物降一物。
童少悬是她要藏在心窝里疼的人,自然怕她生气,不愿她不开心。
即便她早就和吴显意没有任何关系了,依旧会怕童少悬因为她的事情难过。
唐见微打算坦白从宽,上前拉住童少悬的手说:“别生我的气了,这事儿我早该告诉你的。”
童少悬微微偏了脑袋,等待她开口:“嗯?”
“其实……”
一阵开门的“吱呀”声打断了唐见微的话,唐见微见一素衣女子站在门内,似乎是听见了屋外的动静,将门敞开。
此女器宇不凡,不过二十岁出头却有种威严于面,简单地将长发盘在头顶,没有任何的饰物,且有些乱发还没来得及梳理,看得出来应当是熬了一整夜。
一身湖蓝色短打劲装有点儿褶皱,估计衣服都没换便和衣而睡了。
此人个头不高,高眉深目眉间紧锁,素颜,眼睛有点儿发红的迹象,一看看上去便知她没有歇息好,脸色极差,仿佛随时会骂人。
童少悬向对方行礼:“吴御史,这位便是我夫人,唐三娘。”
吴御史看向唐见微,波澜不惊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片刻后,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进来。
唐见微:“……”
当场在心里喷了句脏话。
这人不是吴显意……
居然不是吴显意?!
天底下竟有这般凑巧的事,同是察院的监察御史里行,同是姓吴的年轻女官,却是两个人!
吴显意没有来夙县!
唐见微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解地问童少悬:“那你叫我进来做什么?”
童少悬才是纳闷:“举状不是在你手中吗?没有举状我如何向吴御史举告?而且人家听说我妻子在外,就说让你一同进来坐着详谈了。有何不妥?”
“是这样,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如何?”
唐见微难得有含糊不清说话打结的时候:“没,我没以为什么。”
所以方才这一路上,童少悬的表情和所说的话并没有任何异常,她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唐见微做贼心虚,将她妖魔化了……
“真的?”
“真的!”
“哦,那你可以跟我说了。”
“?”
“你刚才不是拉住我,说有件事早该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唐见微:“……”
这他姥爷的一个坑接着一个坑的给自己挖,童少悬又是个鬼机灵,看唐见微掉到自己挖的坑里了也不吱声,反而还补了一脚。
“嗯?难道这位吴御史让你联想到了谁?”
童少悬看她神情闪烁,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完全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双手背在身后脸探了过来,仔细看她的表情,让她回答。
唐见微恨不得直接把童少悬抱上向月升,让向月升将这人精给带上天际。
“咳。”在屋子里坐下喝了口茶,等了半天没等着人的吴御史又站了起来,一脸疑惑地走出来看她俩。
怎么还在这儿聊上了呢?
不是要把举状给我吗?
吴御史在唐见微的心里已经从灾星变成了救星,她向童少悬抛一句“回头再跟你说”就进屋去了。
童少悬跟在她身后满脸狐疑——肯定是被我说中了!
这监察御史里行可真是年轻,看着应该是刚刚入仕的新秀。
但她年纪轻轻眉心已经有了一道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
这间屋子是专门用来招待举告者的小屋,吴御史将唐见微呈上的举状迅速看过之后,抬头冷眼看着童少悬说:
“这举状上所说的案件,与你先前和我详谈的并不是一件。”
方才童少悬初进屋时,见到这位吴御史的确是刚刚醒转的模样,声音暗哑也未来得及洗漱,心里又踏实了一些。
或许她昨夜的确是在彻夜翻查县衙的卷宗,刚刚睡下,是位尽忠职守的好官。
但童少悬并不准备放弃进一步的试探。
她没有直接说六嫂的案件,而是说了一桩“城南碎尸疑案”。
吴御史仔细听她说完之后,又问了些细节,沉思许久,便问她有没有举状。
童少悬这便出来叫唐见微了。
看过举状之后,吴御史自然觉察到手中所握的举状,与城南碎尸疑案并不是同一案件,心里有了种被戏弄的感觉,不禁面带愠色。
“你这是在戏弄我?”吴御史斥责童少悬道。
童少悬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发难,行了手礼道:
“草民并没有戏弄吴御史。”
“那为何送了一份完全不相干的举状?你可是在担心我与那县令狼狈为奸,会对举告者不利,这才试探于我?”
吴御史这张年轻的小脸沉下来还是很吓人的,但童少悬应答如流,并不畏惧:
“草民所说的城南碎尸疑案也是真实的悬案,只不过发生于两年前,至今未能找到凶手,被害者亲眷无处可告且目不识丁,草民便来替他们伸冤。而此举状上的冤案也是草民想要向吴御史举告的。”
城南碎尸疑案确有其事,手段极其凶残,两年前案发时闹得整个夙县百姓惶恐不安,夜里都不敢出门。
两年过去了,凶手已经没有下落,但童少悬却是不能忘怀。
童少悬抬起头,望着吴御史:
“佘县令在夙县已有六年,六年来他徇私枉法狗苟蝇营,有案不查有冤不顾,残害无辜百姓!无论是城南疑案还是六嫂被冤,都只是冰山一角。若是吴御史愿意深究此人,彻查到底,必定会挖掘出更多的罪行。说不定其中还要牵连更广的大案要案,想必吴御史应当会很感兴趣。”
吴御史冷笑道:“你这是在诱惑我,让我查下去,说不定能抓住升官的机会?”
童少悬也笑了:“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吴御史能为民除害,又能乘风升迁,何乐而不为?”
说完有利于吴御史的种种之后,童少悬正色道:
“此事关乎我挚友亲人的性命,不得不谨慎行事。若有得罪吴御史的地方,还请见谅。”
童少悬第一次进屋时,吴御史只觉得她是个俏丽的小娘子,可这几个来回之后,吴御史发现有点小瞧了她。
思路灵活能言善辩,还以《史记》之中汉高祖的典故来激励她,恰如其分地切中了要害。
不为自己的事,却是为了挚友甘愿冒险出头,也是性情中人。
吴御史十八岁第一次应考便金榜题名,虽不是进士科,但也算是一帆风顺。
入朝为官三载,在官场上见过不少人,这位不过十多岁的小孩儿丝毫不输中枢能臣。
“行,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