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砚在夙县继续待了十多日, 一边调查佘县令之死,一边将县令的死讯传到了京城中枢。
一方县令死了,朝中必定要迅速委派一名新的县令下来。
在新县令到达之前, 县令之职一般由县丞暂为接管,主簿辅佐。
待新县令到了夙县之后,再移交新县令。
这佘县令表面看上去是认罪自尽, 但诸多疑点不得不查,吴明砚也不怕麻烦,将这些疑点一一写了文书送回中枢。
因她本身是监察御史里行, 有天子亲赋的审案和弹劾之权,呈报是一回事, 无论上面怎么回应,她都有自行定夺的权利。
可惜,什么都没查到,她想定夺也没法子。
本来还想跟吴显意商量商量, 毕竟这回来昂州监察是她们俩的事儿,可吴显意很明显全程都不太在状态,只是在办案过程中传授了一些经验, 其他的都让吴明砚自个儿摸索。
摸索了一段时日, 吴明砚依旧一无所获, 她们还有三个县没去。
无法再在夙县耽搁下去,择日便要启程。
吴明砚还想着,吴显意的心思都还在夙县, 让她自己留在这儿好了。
一方面能够悄悄看看唐见微,以解相思——毕竟这段时日吴显意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另一方面若是夙县再有什么情况, 吴显意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到时候她从临县回来, 两人再碰头的时候, 说不定佘永明的案子就破了。
没想到吴显意并不想要继续在夙县待着。
“我和你一同走。”
“……”
算了,吴明砚心想,没这个命这么快升迁就别惦记了。
没想到吴显意补了一句:“朝中已经指派了新县令前往夙县,且着手调查佘永明的案件,咱们可以功成身退了。”
吴明砚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有些不满,便问道:“谁啊。”
吴显意拿起鸣鸟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夙县本地的绿茶,茶香饱满,香浓而清新。
“阮家人。”
这么一说吴明砚就明白了,阮家人自然是天子的人。
史籍之中记载,阮氏一族在前朝相当传奇。
阮氏一族在几百年前乃是胡族血脉,投靠了前朝之后,出了一位盖世勇将,还是位女将。
因皇室恩怨被牵连的阮家曾被满门抄斩,几乎连根拔起,但这位女将侥幸逃过一劫,在市井之中隐姓埋名生下一女。
此女之后可了不得,不仅建立了大苍邻邦、骁勇无双的长歌国,更是高祖卫庭煦的甄皇后——甄文君。
因甄文君的关系,前朝天子曾经为阮氏平反,“阮”这个姓氏也重新出现于中原,且开枝散叶至今。
姓阮的人并不多,但凡姓阮,不是跟随了甄皇后之姓的皇室后裔,便是被赏赐了阮姓的要臣功勋,分量都不可小觑。
卫氏、阮氏以及长孙氏,这大苍开国时期相互扶持相互依存的三大古族,时至今日依旧勠力同心,巩固皇权,巩固三族共同打下的江山。
如今将阮家的人派到夙县,用膝盖想都知道是天子的手笔。
看来小小夙县,藏着天家必争的势力。
吴明砚琢磨着这件事,更加猜不透上面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的母族乃是寒门,全族就她一个人考入朝中踏上仕途,而且考的还不是进士科,往后到头就是个五品,想要再往上走不太可能。
她不过是小小蝼蚁,虽然都姓“吴”,可她家这个“吴”完全比不上吴显意家这个“吴”。
这回能够以“监察御史里行”的身份下查州县,她全家那是点着爆竹欢送她的。
还以为自己真的有什么可以升迁的希望,没想到来了夙县,就遇上了悬案。
莫非天家早就知道夙县这里有问题?才派她们来查?
可据她所知,吴显意家里和天子的关系并不算近,甚至和卫家有争锋相对的时候。
要是将要案交托到吴显意之手……
结合前后一想,吴明砚忽然明白了。
恐怕她和吴显意被派到夙县查案,是天子的一个试探。
试探吴显意对夙县要案的态度,也就是试探吴家对天子的态度?
想明白这个关窍,吴明砚一身的冷汗。
亏她成日不吃不睡地调查,想要查明真相,恐怕天子早就知道真相。
而吴显意若是轻举妄动,做了什么让天子生疑之事,只怕她都会被打成同党,一同问罪!
吴显意却是一直引而不发。
吴明砚一开始还以为吴显意是因为唐见微的事情心情不好,才甩手让她来调查。
没想到这姐姐早就将天家的想法吃透,为了保住自身,这才不动声色。
即便夙县这火烧了起来,她也是个救火之人,奋力清扫现场呢,谁能说她是纵火犯?
如今天子下派阮氏接管夙县,也没找她俩的麻烦,意味着吴显意没被抓到狐狸尾巴,而她吴明砚也算是躲过一劫了?
吴显意已经喝了半壶的茶,而吴明砚面前的茶已然凉透,一口未喝。
虽说脑内狂风不断,想了个口干舌燥,但想过之后吴明砚心里明朗了许多,也暗暗觉得自己竟这么聪慧,几方势力的纠缠经她这么一拆解,已经了然于胸。
看来年轻的天子终于羽翼丰满,下决定彻底收拢皇权,打压异党了。
吴明砚这头刚有些明朗,却听吴显意说:
“澜氏怀上了天子的骨肉,马上就要封贵妃了。”
吴明砚:“澜氏?”
不就是天子最烦的澜氏么……
吴显意:“天子不封后,贵妃等同于皇后,看来澜氏要更上一层楼了。”
吴明砚:“……”
为什么,难道天子又不打压对头了?
还是要拉拢澜氏?
啥意思啊。
刚觉得自己聪明一点的吴明砚,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
吴明砚一行人在新县令到达夙县之前就走了。
主要是吴显意走得利落,吴明砚也只能跟着离开。
而完全不知道吴显意来过夙县甚至跟童少悬打了个照面的唐见微,心思还留在扶沧山。
这些日子她俩私下寻遍了扶沧山的每一个角落,就差掘地三尺,愣是没找到任何一处可以私藏辎重的地方。
就连险峰她们都去过了,能走的地方全都走了个干净,走不了的地界恐怕要运辎重去更是难上加难。
“到底在哪里啊。”
唐见微和童少悬鞋都磨破了两双,依旧对这“宝藏”念念不忘。
大苍文化昌荣,话本遍地,唐见微是看着纸质话本长大的,而童少悬抱着古早画卷爱不释手。
她俩都是看着各类故事成长,而这些故事之中都有寻宝的情节,那是大苍稚童们最最喜欢的故事。
如今有宝在前,她俩都是被夸惯的聪明人,花了无数的心思,竟寻不到?
不可能!
越找不到就越是惦记,这几日闹得她俩吃不香睡不着,将整个扶沧山的地形图画了下来,从各种技术角度琢磨,辎重会藏在何处,又会以什么手段隐藏。
宋桥和童少临都注意到她俩的异常,小脸都瘦了一圈,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桥担忧地问童少临:“这俩孩子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看上去跟行尸走肉似的?”
童少临想了想,笑道:“阿娘放心,阿念和阿慎估计是在探索成人世界的大道呢。”
宋桥“咦”了一声,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拉着大女儿私下欢乐地聊了起来。
童少临也有想歪的时候。
谁能想到唐见微和童少悬并非她们所想的那般复杂,两个还没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正是因为“宝藏”而寝食难安。
夙县的夏季,大雨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