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 谢谢你。
唐观秋走的时候,将这罐祛疤膏药整罐给季雪留下了。
季雪坐在浣洗房前,握着膏药发愣。
紫檀哼着小曲儿过来,打算将东院的衣服收回去。
收衣服的全程, 季雪都坐在黑暗的角落里, 紫檀全然没有发现她。
待她将衣衫都抱在怀中, 一个扭头, 季雪叫了她一声:
“紫檀。”
紫檀猛地一抖:“唉呀娘呀!”
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衫一瞬间掉了满地。
季雪:“……”
紫檀气不打一出来:“你成心吓我是不是?这都吓我几回了?你能不能干点儿阳间的事?”
紫檀是真的胆小,从小就怕神神鬼鬼的东西, 唐见微大晚上拉她出去玩她都不敢。偏偏这院子里就有这么个神出鬼没的季雪, 老喜欢待在黑暗的角落里吓唬人。
待着就待着吧,你不出声也行,全程没发现她的话也就算了。
她却喜欢在人最无防备的时候开口,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紫檀气鼓鼓地将落在地上的衣衫全都拾起来, 一边拾一边警告季雪:
“我可是很严肃地跟你说这事儿。你别突然出现,我真有天被你吓死,三娘肯定饶不过你!没下次了啊,听到没?”
季雪却是平和道:“你为什么怕鬼。”
紫檀都做好了和她吵一架的准备了, 却听她语气平和, 和先前说两句话就要吵起来的样子不太一样。
紫檀:“谁不怕鬼啊,难道你不怕吗?”
季雪笑了笑:“不怕。”
紫檀嘟囔着:“难怪你大晚上的敢一个人坐在这吓人。你胆子大行了吧?”
季雪笑容有点儿疲惫,低下头。
紫檀本来都走了, 又调头回来,下定决心似的说:
“你还惦记着大娘子呢?跟你说实话吧, 大娘子的事儿啊你就别惦记。她如今好了, 大夫人也回来了, 她俩情比金坚, 这些年来我可是亲眼见证的。大娘子心里不可能有别人。而且她俩很快就要离开夙县了。我劝你……”
“我知道。”季雪说,“我知道她要走了。”
紫檀:“……你见过她了?”
紫檀看见季雪手里拿着的膏药,似乎有些眼熟。
“这是大娘子给你的?”
季雪点点头。
紫檀脸色一变:“你和大娘子不会还藕断丝连吧?!”
季雪受不了,声音也强硬了回来:“你能不胡说八道吗?我和她什么时候……哎,算了,懒得跟你说,你听不懂。”
紫檀“嘿”了一声,走到她身边一脚蹬在她坐的椅子上:
“什么叫我听不懂?你说天书啊我听不懂?!我好心告诉你真相,担心你越陷越深!我一番好心落到你这儿没个回响就算了,怎么还被你反咬一口呢!?”
季雪也没躲,依旧坐这儿,问了一句紫檀完全没料到的话:
“你担心我?”
紫檀:“……”
“谢谢。”
紫檀:“…………”
还有这样抓重点的?
紫檀将衣衫抱回东院,在卧房里喝了几口水,本来是想睡觉的,但喝完水之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感觉屋子里闷得慌,有点儿放不下的事儿。
拿了点儿庖厨剩下的酒菜,打算再出走走。
溜达了两圈,回到浣洗房门口,发现季雪还是坐在那儿,刚才什么样这会儿还什么样,一动不动。
“你打算睡这儿?”紫檀没看她,自言自语一样坐到她身边,将酒菜放到面前的小石桌上。
“我睡不着。”季雪看着酒菜说。
难得这个闷葫芦棺材脸今天能多说几句话,紫檀也觉得挺新鲜。
“你既然都知道和大娘子不可能,为什么还念念不忘啊?”
“……我没念念不忘。”
“那你不睡觉?”
“……不是你想的那种。”
“那是哪种?”紫檀给她倒酒,“吃点喝点?看你都瘦成猴了,更难看了。”
季雪:“我不会喝酒。”
“那就学啊,我也不太会。没让你喝多少,就当是茶了,一口口抿。”
“我干嘛要学喝酒……”
“会一项技能不好么?”
季雪:“……”
这也叫技能?
季雪将酒杯凑到眼前,闻了一下,嫌弃地放了回来:
“太难闻了,我肯定喝不来。”
“那你吃点儿凉拌豆腐丝,还有豆子。尽情吃啊,不够我再给你拿。”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季雪问紫檀,博陵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博陵啊,大,比夙县大很多。人也多,什么样的人都有。”紫檀回忆道,“一个坊大概都有半个夙县那么大,走哪儿都挤得要命。成天都要接待这个使团那个使团,街道上挂满了不同胡国的妆饰。对了,还有一点很重要。在博陵你对谁都要客气,不然的话指不定会招惹到什么皇亲国戚。”
“这么吓人?”
“可不么。而且人也有点儿冷漠吧,不像夙县乡亲们这般热情。”
紫檀感慨:“其实我挺喜欢夙县的。”
紫檀在这儿自说自话地说着,低头一看,季雪已经喝了一大半杯的酒了。
“你不是不喝酒吗?”
“是不喝啊,但是……如果不会的东西不尝试的话,就永远都学不会吧?”
“好绕啊你。”紫檀也喝了一口酒,辣得她龇牙咧嘴,五官都挪位了。
“……原来你也不会喝。”
紫檀咳了半天,脸都红了:“我会!只是不太会……”
季雪拿着酒杯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笑吧你就。我好心给你吃给你喝,你除了笑话我之外还能干点儿什么?”
季雪皱着眉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感觉从胸腔往四肢冲,身子一下就热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璀璨的星汉,脑子里恍惚着。嘴里又辣又涩又酸,本应该是个不太好的感受,意料之外,心情竟好了不少。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柔,还要好,她原本是我此生都无法触碰到的人……”季雪撑着脸,闷闷地自言自语。
紫檀喝得脑袋比石头还沉,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拿的是葡萄酒,烈得很。
紫檀坐不住了,靠在季雪的肩头:
“到底是哪种念念不忘?嗯?”
“就是……希望她此生无虞的那种。虽然这么说有点儿矫情,但只要她能幸福就好了。如今她病好了,我真的特别开心。”
“你有跟大娘子说这些吗?”
“没有。”
“为什么不说?”
紫檀已经喝糊涂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全都往外蹦。
季雪也喝懵了,压在心头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有个人愿意听她说话,她的确感觉好受许多。
“为什么要说?”季雪反问。
“再不说没机会了。你傻啊,你不说她怎么知道?难道你不想在她心里留下一个位置吗?就算是再小的位置也好啊。”
“我希望她过得好,那是我心里的想法,未必要告诉她。我不是为了让她知道才对她好的,就像你对少夫人……你当初跟着她从博陵来到夙县,在夙县这儿辛苦经营,累了倦了,受委屈的时候,你有跟她说吗?”
紫檀的脑袋在季雪的肩头滚了一遍,和摇头一个意思。
“就算她不知道,你也会做好每一件对她有利的事,不是吗?”
“是,你说得对!”紫檀难得赞同她。
季雪也撑不住,和她脑袋挨在一块儿,眼睛已经半闭起来:
“就算,她一辈子都不知道也没关系……”
紫檀还能回她:“傻,是真傻。你图什么?”
“图我乐意。”
紫檀不记得那晚第一次喝多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听完季雪最后这句话之后咯咯地笑。
笑得静谧之夜,半个童府能听到她的笑声。
童长廷夜半想出恭,听到这瘆人的笑声,还没走到茅厕就跑回来了,将宋桥给叫醒:
“夫人,夫人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咱们家不是闹鬼了吧?”
宋桥:“??”
.
第二日,紫檀和季雪是被太阳给照醒的。
两人挨在一块儿就这样睡了一晚上,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坐了一晚上屁股痛脖子酸,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两人像老太太似的,哀嚎着相互搀扶着彼此才能站起来。
季雪一脸菜色:“昨晚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紫檀:“还不是你,不会喝非得喝。”
季雪:“我喝我的,你凑什么热闹?”
紫檀:“我拿来的酒,我还不能喝了?”
两人说着就吵起来,本想一撒手各奔东西。
手才刚刚松开,立马就要摔倒,赶紧又搀住对方。
“咱们,一块儿走好了。”
“……先迈左脚啊,来,我数一二三一起迈。一二三!然后再迈右脚,一二三!”
她俩跟打架的螃蟹一样,钳着对方横着走,唐见微出门瞧见了,特纳闷。
跳什么舞呢这是?
紫檀和季雪这是不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