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她会继续一会儿“哎呀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拙劣表演,没想到她却干脆放弃了抵抗,昂首站起,似乎已准备好了一场对质。
“殿下果然好手段,我本以为可以再瞒一阵呢~”或许是为了不落下风,她拍拍手掌,出人意料地抢在他之前开了口,语气轻飘飘,丝毫不见害怕。
一个乳臭未乾的小丫头,要她生要她死,全在他翻掌间的事。现在的她已全然是砧板上的肉,竟然还死撑着嚣张,让他觉得想笑。
一回府,朱棣就收到了张玉的奏报,去云南的密使已经回来,带回了果尔娜是个冒牌货的消息。阿鲁台是色目人,相貌特征与一般蒙人、汉人大有不同,这个“徐天晴”能描述出他的样子,可见确实见过他,和消息说她来自塞北也对得上。
“你混进王府,到底什么目的。”朱棣悠悠地吐出几个字,虽是问询,语意却不很好奇。
倒是天晴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殿下问得可真怪!这王府又不是我想来才来的,殿下连我的真名都知道了,难道不晓得,我是迫不得已替果尔娜进的王府吗?”
“哼……世上竟有这么凑巧的事?果尔娜刚死,和她容貌相似的你就恰恰从北方到了云南?你这撒谎的水平可实在不高明。”原本负手面向门外的朱棣突然旋身,目光如锐芒一般逼刺于她,“是谁指使的你?说出来,兴许本王还能饶你一命。”
天晴心里苦笑,她这辈子东蒙西骗,撒过的谎不计其数,唯独果尔娜还真是没有半点加工的天大巧合,但眼前这位多疑王爷怎么会信呢?但要随便编个什么幕后黑手,接下去岂不更难收场?
她略定了定神,缓缓道:“不知道殿下为何会这样想,莫非殿下在外有什么仇家,想方设法要对殿下不利?天晴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山野村姑,在大江南北游医的时候,路过了云南乌芒部,不由分说被族人拉去,经不住他们哀求,这才来北平的。殿下想想,如果真有奸人欲行不轨,果尔娜可是殿下自己指的,‘奸人’怎能预先知道?就是等殿下指了之后,再遍寻天下,奇迹般找到了和果尔娜容貌相仿的我,又怎能确认果尔娜一定会自寻短见,让我有机可趁呢?”
“原来本王就觉得奇怪,哪个傻瓜放着余生富贵不享,非要求死不可?可果尔娜不死,你就毫无机会。这么一想,果尔娜的死还不就是你们的手笔么?那个什么何足言,难道不是和你一路的吗!嗯?‘徐天晴’?”朱棣丢过来的视线依旧冷冷,天晴却如同突然被火箭射到了一般,全身都因愤怒而灼烧起来。
明明是他逼死了果尔娜,竟然想把脏水泼在她身上,还幻想出个“你们”来!她与果尔娜虽然素不相识,但那毕竟是一名花季少女,为了自己所坚守的清白和信仰,无畏强权,不惧一死,即便傻了吧唧,也算得有骨气——如今被他一说,却成了虚荣慕富却死于阴谋的“傻瓜”!
“诶!我说朱棣——”这是天晴第一次全名全姓地喊他,“不要因为自己平时作恶太多,就成天被害妄想!你把人命当草芥,我可不一样!就算是你,我徐天晴也不会动一念来害,更别说那小姑娘果尔娜了!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我徐天晴为帮人来的北平,除此之外无所图谋,更没人指使。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大不了我这就走人~什么破烂燕王府,本姑娘还不稀罕呆呢!”说罢拔脚就去。
“慢着!”朱棣一声喝断,洪如惊雷,本已火力全开的天晴竟不由被镇住了。
他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在她身上扫了一遍。
眼前这个丫头只有十六七岁,说穿了还是一个孩子。刚才她明显被激怒了,言语措辞毫无顾忌,瞬间爆发的神态气势更不似假装。自信看人眼光如灼的他由此可以确认,之前姑且不论,她方才说的应是实话。只要她来北平确实是个巧合,那她对他就构不成威胁,甚至还可以继续为他所用。
“你这一走倒潇洒,凭你的身手,还有那何足言帮忙,要逃之夭夭自是拦不住。可乌芒族里上下的性命又要怎么说?你为帮人来的北平,现在——是要任他们去死么?”他的眼光已从她处移开,声音却牢牢攥紧了她。
天晴一时懵了懵。
适才血气方刚骂得痛快,忘了还有这一出!
如果通知乌芒族人一逃避难,立刻飞书回去应该还来得及。毕竟朱棣要动他们,就是最快的驿马奔到云南传令,也快不过她的乖乖鸟儿。但若要他们远离心爱家园,荒弃多年营生,对他们来说,也不比死好受多少。花姣知道,恐怕会气得要掐死她吧……
要不——搏上一搏?可朱棣也不是傻子,突然跳起来喊“差不多得了又不是我亲戚谁管那么多啊你请便”,他百分百不信,搞不好还会激得他更快一步出手。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扭转局面,接下来必须谨慎措辞。好在这朱棣是个聪明人,能搬出乌芒部的人来,可见对她还有所求;那么就算不尽信她的话,末了也应会配合她,让事情朝着对双方都有利的方向发展……
果然,她未开口,朱棣已出声破解了僵局。
“只要你能找齐金匣羽印,假冒果尔娜的事,本王可以不追究。至于乌芒族里,念你有功,本王也不会为难他们。徐姑娘既然早就夸口许诺过,要做到,应该不难吧?”
与其说是试探,不如说是威胁。天晴虽然不爽,心里却松了口气。以他的性格,能给这么一个台阶,几乎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