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说明什么问题?难道不读书的反倒比会读书的更强了?”朱高煦本来就讨厌念书,她这番歪理于他自然合心称意,但只要她开口,无论说什么,不抬杠总是不行的。
“诶诶~我没这么说,能读好书、写好字、做好学问,那都是本事;一样道理,能烧好菜、织好布、算好账,也值得自夸。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我是说——一个人能不能成事,跟读书多少其实没那么大关系~别的不看,远到汉高祖,近到你们爷爷当今圣上,哪个当年移山倒海、开创天下的时候,是肚子里喝饱了墨水的?”
乍听之下,她说的什么错都没有,可朱高炽总觉得哪里不对,张口讷讷了半天,却始终讲不出个道理来。
正待措辞反驳,天晴拿起他们的作业,朗朗诵读——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朱子注:‘几,期也。诗曰:如几如式。言一言之间,未可以如此而必期其效。’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朱子注:‘易,去声。当时有此言也。’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朱子注:‘因此言而知为君之难,则必战战兢兢,临深履薄,而无一事之敢忽。然则此言也,岂不可以必期于兴邦乎?为定公言,故不及臣也。’哇靠……”
她将那一沓满满字的熟纸掷在案上,“非逼着你们抄抄写写孔老夫子的话就算了,连老朱头絮絮叨叨损人抬己的话也要一起抄,就是抄到手断,对人生到底有什么帮助啊?有这个时间,干点什么不好~”天晴小时候被郑愉教着念书识字明事理,对这位鼓吹女性“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仁兄向来没什么好感,嘲讽起来也嘴毒。
“废话,能不抄的话谁会抄啊!”朱高煦斜着眼道。
“王府里那么多人,不会就你们仨能写字吧?找几个人来分一分好咯。”
“不行的,父王会检查笔迹……”朱高燧小声否决了她的提议。
天晴瞳珠转过一圈,已有了主意。
“好,你们等着呀~”
她抓起一把毛笔,奔回了长春阁,把它们都铺在桌上,先拿起一支,前后拆开,稍稍改造了一下结构,又从云南带来的首饰里挑了一条大小合适的玉珠手串,解开略略打磨,让珠子刚好够放进笔杆,掉到底端,还留有细微空隙可以来回转动。再找来几块木条,敲打钉成一个“匚”形框子,只留空竖右一边,贯插进一支毛笔,接而在框顶框底各打好对称的五个钻孔,把另五支改造过的毛笔安插其中;又搞了两只小木轮,在竖左的框条下,垂直钉作一排,使之立于桌上既能借力稳定,上下也可滑动自如。这样一溜六支毛笔,笔尖恰好触案,不长也不短。
“嘡当——送你们一样好东西!”大半个时辰过后,天晴大功告成,重回殿中,拿出这个新鲜出炉的活动笔架,开始演示起用法来。
她在桌上匀匀铺了六张宣纸,依次叠累,接着握住左三那支笔杆,慢慢在对应的纸上写字,两侧的五支笔立刻活了一般,跟着动起,频率角度从从容容完全一致。她一字写完,其他五张也依葫芦画瓢自己誊好了一般,笔迹一模一样,毫不费力,事半功三。因为毛笔中空,注满墨水,由玉滚珠控制渗透到毫尖的流量,亦省去了磨墨蘸墨的麻烦;墨水不够用,让人从顶端直接统一加灌就好,快加快写,更省时间。
兄弟三人正抄得生无可恋,看着这闪亮登场的小工具,都惊奇不已。天晴则对自己的作品得意至极:“要想更稳一些,左右两边还可以叫人帮你们护住,换行换列也帮你们抬放,那就更像手写的啦!所以说嘛,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们就算抄书抄得眼瞎手断,能发明出这么个好玩意儿吗?”
“这是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叫什么呀?”朱高燧最不爱装,好奇就问。
“从一个挺远的地方,这些笔叫做‘走珠笔’,这套东西么……叫‘高效抄写机’。”跟这帮小孩子解释起来总归麻烦,天晴信口胡诌。
“可是、可是让父王发现用这个抄写机,必要说我们投机取巧了……”朱高炽有些踌躇。
“那你别用,我和三弟用。”发现又怎样?只要和三弟通过气,说这东西是他督着果尔娜做的,父王顶多嘴上骂骂,心里肯定觉得他聪明到不行。
“这怎么是投机取巧呢?”天晴当然不想朱高煦这样的坏小子得逞,让朱高炽这样的好孩子吃亏,“殿下布置功课的时候,只说交六十遍抄写,不能由旁人代笔,那只要写满了六十遍,没让旁人代笔,只让旁人换纸加墨,就不算犯规矩呀~”
“但父王的意思……肯定是要我们亲手抄满六十遍啊……”朱高炽道。
“哎~不是我瞎说,六十遍,不用这个‘高效抄写机’,这大冷天的,你们就是七天七夜抄到手僵也抄不完呀。王爷估计也就是随口一说,心里根本就没想好。否则光抄这一段朱子添油加醋的论语就六十遍,其他功课还要不要学了?”
“父王怎么会随口一说呢?”朱高燧心目中的父亲那叫个一言九鼎,高大伟岸,绝对不可能随便说什么做什么的。
虽然他至今都不明白两个哥哥要抄的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怎么不会?”天晴想到近日遭遇,不由上来了几分火气,“你们这个爹啊,别的就不提了,想一出是一出的本事天下第一!最要命是什么?不光自说自话,还死要面子,一旦开了口,别人的意见完全听不进!就算你有一百条道理,跟他想的不一样是吧?那!就!没!戏!非得照他的来!脾气倔得跟头老牛似的,撞山都不回头,有时候我真觉得,他头上不该戴翼善冠,该长一对牛角,哞——”
想想自己父亲确实是这样,如今被果尔娜当众奚落,按照他们的身份,照理该怒驳两句才对,可朱高炽此时竟然只觉得舒畅,隐隐还有点想笑。忽听到旁边“噗”的一声,二弟和三弟早已忍不住,捧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
“还有啊,老觉得让你住在王府,给你吃给你喝,你就得什么都听他的,连一点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了。完全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更不要谈什么‘理解’了!”观众捧场加共情效应,天晴吐槽得越发起劲,索性坐在了桌上,“就拿你们念书来说吧,指望自己孩子求上进没错,可这布置的功课都什么玩意儿啊?学了又怎样?你们又不用考功名,能当吃还是能当喝?不学又怎样?做人无非五个字,仁义礼智信,只要大方向不错,能差到哪里去?难道背得出老朱头这些屁话的就是人杰,背不出就是废物了?让他自己来背背看,能背到为政篇我就服他!”
终于有人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几个小家伙多年来攒了一肚子敢恨不敢言的哀怨顷刻宣泄而出,直觉得舒快无比。
机会难得,天晴继续数落:“估计他呀,连子曰了什么都忘光了,更别说朱子曰的了~心里肯定在咆哮——‘你们爱曰不曰,干老子屁事啊!’又不好意思明说,只能起来装模作样抖抖袍子‘咳咳,本王、还有军务待理,背书这等小事……不急,容日再说’,悄么声的就跑没影了!”
她一番神形兼备的模仿惟妙惟肖,朱高煦一边指手嚷嚷“你好大胆子”,一边身体已诚实地笑成了二百五;缺牙的朱高燧拍着手,憨憨直乐;连一向最乖最孝顺的朱高炽都把脸藏在案下,笑得人整个歪了。
“诶诶,别啊,我这都没开始呢你们就笑趴下了,我还没认真学呢!”
她都不用认真,光这一句就让他们笑得更疯了,三人滚成一团,朱高煦简直要把桌子都拍断,一句“你学、你学”说了几遍没能捋顺气。天晴正要来劲,却见他们忙里偷闲睁眼朝她看时,突然个个变了表情,收起笑容脸色煞白,捂手端坐起来。
“完蛋了!”
天晴心中惨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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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