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说起来皇上可别不信,世上居然有那么巧的事呢!像京城这般的繁华地,臣女以前哪里见过?就是十个北平也比不上呀~一到了就想出去转转嘛,没想到偷偷上街,竟碰到有人的马惊了蹄。臣女以前在云南学过驭马之术,看那马儿撞翻了好多人,赶快上去想驯住它。
“可臣女毕竟是弱女子啊,惊马是多大的力气,哪能靠巧劲拉得动?白白害臣女溅了一身的泥!
“这时来了三位公子,帮着臣女一顿忙活,终于把那马给降服了。待定心一问,其中两位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公府的两位哥哥。看臣女弄得灰头土脸,就让臣女随几位嫂嫂和小姐去府里整顿一下。
“受了这样的恩情,国公府和王府又是姻亲,那臣女当然要去拜见一下魏国公爷了!没想到说着说着驯马的事情,就扯到了武学上面,公爷同臣女简直一见如故啊!”
“哦?你不止会驭马,还会武?能和徐卿聊得投机,看来造诣颇深么。”皇帝依旧笑语,看着她的眼神却若有所含。
天晴仿佛一点没注意到:“会呀!跟部里的汉人师傅学过的,不过师傅们都笑话臣女‘有形无力’,真要动起手,只能来些花拳绣腿。”她讪讪挠挠额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不然也不用靠三个人帮忙,才能降得住一匹马了。”
“呵呵呵~什么‘有形无力’,是‘有心无力’吧!”皇帝神色一松,笑着解道。朱棣微抬视线,片刻间,就感觉皇上看徐天晴的目光已经软了回去。“徐卿家学渊源,武学兵法,那都是一等一的。你一个小姑娘,就学了些皮毛功夫,怎么比得上?”
“皇上说得是呀!所以臣女才这般景仰国公爷啊。臣女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自小无父无母,就厚着脸皮,想请公爷做臣女的义父,也好多多请教武学,长进长进,可公爷还没答应呢!臣女后来就同殿下说,就算公爷不答应,也不打紧,臣女是真心仰慕国公府的门楣,这汉家姓总是要姓徐了,嘿嘿……”
听她这么说来,事情从头到尾不过是个巧合,且是她死乞白赖,魏国公并未答应要收她做义女什么,一边的太孙面色终于好看了些。
朱棣则在心里叹了一声:不错啊徐天晴,眼睛不过眨了三两下,就能编出一套这样完美的说辞,既帮魏国公撇清了和她的关系,又没有推翻他的所说打他的脸,两边都不得罪。更重要是,连消带打扮无邪,皇帝不但未对眼前这个初次见面身怀武艺的“蛮女”心生忌惮,反而更觉得她不装不藏,天真率直。
“呵呵……好啊,既然你这么想姓徐,徐卿,朕就赐了这个义女给你。这么可爱的女娃娃,要不是朕的儿媳妇,朕都想认作干女儿了。”这皇帝倒没乱讲,光干儿子他就认了二十几个,快和亲儿子一样多了。再说眼前的天晴明眸顾盼纯真烂漫,外加一张巧嘴,哄得人上天入地,欲仙欲飞,长辈怎会不喜欢?
“陛下盛情,微臣恭领。”
“天晴拜见义父。”天晴谢过了皇帝恩典,立刻起身高高兴兴到徐达座前奉茶,磕头行礼。
“好孩子,免礼了。”徐达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伸手虚扶一下,解下腰佩,笑容温浅,“义父来赴皇上家宴,也没带什么物事能当契礼,这白玉错金牌,便凑合了。”天晴讷讷受了。
“好啦,好啦。”皇帝拍拍手,又道,“嗯,天晴,天晴?这汉家名字,又是怎么取来的?”
“禀皇上,臣女原名叫阿伊朵,在家乡方言里就是‘云开日出’的意思,这译成汉话,就是天晴了。”天晴当然不懂什么苗疆方言,心说反正西南部落多如繁星,皇帝又怎么搞得清哪家的土话怎么说,便信口胡诌着,“若皇上觉得不好,就再赐臣女一个汉名,一定比臣女自家起的好听百倍~”
皇帝对她的恭维还是那么受用,笑道:“朕才不上你的当!要是取了不好听,你嘴上不说,背后还不偷偷嫌?‘天晴’这名字,就算是朕赏你的了。配你这明朗性子,倒也贴切。”
“嗯!一定是老天爷知道皇上会这么想,所以才让臣女生下来就叫阿伊朵呢~”
“哦?老天爷这么给朕面子么?”
“当然要给了!天子天子,天之骄子,皇上是老天爷最骄傲的儿子嘛!”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搭一档仿佛在殿上说相声,所有人只得捧场倾听,一些人为天晴的蠢萌发笑,更多的则为皇帝的宽容暗惊——只有一人满腔的怨恨怒火,就是宁王妃张恩灵了。
当初说皇上要让她这个新媳妇入宫觐见,张恩灵得讯大喜,准备好好表现一番,以实力赢得丈夫拿捏不定的心。
谁知道,今天都还没进宫城,丈夫就被一个苗女迷了魂!而现在,这苗女跟皇上面前咋咋呼呼好不放肆,皇上不但不气之恶之,反而爱之怜之,只把她这个正牌儿媳妇冷落一旁,半天都没说上一句亲切话。再微微转头看一眼夫君,他的注意早被那苗女吸引了去,目不转睛盯着她瞧。
明明就半个后脑瓢,有那么好看么!
张恩灵脚下一绊,轻呼一声“哎——”,委委快要倒地。宁王立刻注意到,回身将她扶住:“怎么了?”
现场所有的目光果然从天晴与皇上之间转到了张恩灵身上。
“怎么了恩灵?是暑气太重,闷着了?”皇帝终于想起她来,关怀道。
“禀皇上,儿臣无事……只因徐娘娘说话风趣,引人入胜,儿臣听得入了神,及至听到精彩处,儿臣想笑又不敢,忍着忍着,居然打晃了……还请皇上恕儿臣失礼。”张恩灵声如乐音清灵,腼腆柔婉。
“原来如此。”皇帝点了点头,“四个孩儿都站得久啦,都归座去吧。”转头向郭惠妃一笑,“你看,我就说十九一定最晚,你还帮着他。”
“臣妾哪有帮着?待会儿见了他,皇上想骂就骂,该打便打。再说,皇上定的未时正,这还差一刻呢。”郭惠妃笑道。
天晴随恩灵一同走入屏围,跟着有样学样,向众女一一行礼。众女已听了她们在外的对答,纷纷觉得宁王妃果然娴雅有度,举止都是官小姐的气派;相比之下,张氏屈膝也屈膝、张氏合手也合手的苗女徐氏就要显得东施效颦,粗鲁许多了。
“皇十九子谷王殿……”
“儿臣拜见父皇!”未等通传声毕,谷王大踏步进殿,行过了礼,看了看侧边,笑道,“大家都已经来了么?这不还没到时辰嘛!”
“毛毛躁躁,父皇都没叫你,怎就自己起来?自说自话的毛病,不知道改一改!”郭惠妃嗔道。
谷王朱橞搔搔头咧嘴一笑:“父皇还没发话呢,母妃就先开口了,这自说自话的毛病,儿臣是同母妃学的呀~请母妃大人安了!还有太孙殿下,可都安好?”
皇太孙似乎拿这位比自己还小上三岁的皇叔毫无办法,苦笑一声,道:“都好,都好,不过一见十九叔的精神气色,孤也只得羡慕了。”
“羡慕他做什么!小猴儿上蹿下跳,都做了一藩之守,还这么不庄重。论起懂事来,比你差得远了。”皇帝贬了贬朱橞,又笑,“看来得给你挑个厉害新妇,才能治得住你!”
皇十九子朱橞乃是郭惠妃所出,年纪轻轻,已是一位战功颇著的攘夷藩王,受到的宠爱肉眼可见。而他之所以会引起天晴关注,甚至特意打探,却是由于另一个原因。
朱橞见过父皇母妃,又走到一堆皇子皇孙里团团叙过家礼,见到后排最首那名少年,忽然眼前一亮:“允熥,上次你说再找我挑战,我回去可下了番苦练,这次定要看看你的长进啦!”
朱允熥脸色微红:“那之后三年已过,侄儿自知天资平平,练上十年也不是十九叔对手,今后再不敢口出狂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