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惠妃娘娘代管六宫,如果真要发落以前所有跟过阇妃娘娘的人,阿白首当其冲;就算事情还没发作出来,以他的老实性格,一发现不好,面上肯定显露,不至于那么平平静静的……
“娘……娘娘……”阿弘想了半天,犹不放心,“您从惠妃娘娘那里来,惠妃娘娘有提过,那个疯妇刺客的事……后来怎么样了么?”
天晴等的就是他这句。“嗯?后来也没怎么样。皇上好像还安慰了惠妃娘娘,说代理六宫不易,皇上知道娘娘尽心尽力的,古往今来,深宫里头免不了有些疯人怪人,此刻既都伏法了,叫娘娘以后都别再提这事了。”
那就是再不追究了?这徐娘娘在皇上和惠妃面前都是得宠的,为人心地又好,想来不会瞎说。阿弘惧心大宽,擦了擦已经顺着鬓角流下的额汗,捧着蹴球,朝她鞠了一躬:“奴婢谢谢娘娘……”
天晴大乐:“谢我做什么?就为我找到了这球么?”
“嗯?对……”阿弘低了低头,心想,还有谢娘娘出手救了圣驾,不然皇上若真的……那他们这群曾跟阇妃有关的人,怎么样都难逃一劫了。
“真要谢我,那~你就说给我听吧。”天晴忽而道。
阿弘一愣:“说、说什么?”
“阇妃娘娘的亲儿子、八殿下潭王的事啊。”天晴顺口说出,冲他眨眨眼睛。
洪武二十三年,曾经的左丞相李善长被举告曾与胡惟庸勾结谋逆;蓝玉出征捕鱼儿海时,又抓获了当年为胡惟庸送信蒙古通谋的密使,该人也指称是受李善长庇护,并且一直在宁夏指挥于琥的帮助下往来关内外——而这于琥,正是潭王妃于氏的亲哥哥。
潭王朱梓因妻兄与胡案、李案的牵扯,畏罪而反,被魏国公世子徐辉祖领兵镇压,最终阖府焚火自尽,封国遭除。阇妃听闻儿子的大逆之举和悲惨死状,大受打击,缠绵病榻数月,最终撒手人寰——这是官方给出的说法,也是宫城内外多数人的共识。天晴曾问过唐王,连他亦这么说。
可这场谋反发生时,先不说胡案已经过去了十年,李善长的事也太过蹊跷——原本位极人臣一手遮天,旦夕间就变得叫天不应人人喊打。更奇怪的是,号称为阇妃报仇而行刺皇帝的宫女章大妹,竟然拼死喊着白莲教的口号……无论怎么看,事情都有太多可疑的地方。
看庆阳公主和惠妃等人讳莫如深的态度,天晴就知道,无论是阇妃死亡的细节,还是潭王和胡案的牵扯,她们便是清楚也不会告诉她。如此避忌,反而更说明其中有内情。至于让朱棣坦坦白白讲给她听,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好巧不巧,惠妃万安宫的陈阿白,正是阇妃当年宫里的火者,当时庆阳公主说到“阇妃宫里那么些人,不都好好的么”,惠妃还无意识地扫了阿白一眼,点了点头,此人由是便成为了天晴的突破口。
而当她暗暗打探,撞见阿白和阿弘两个说话时的熟络情状,更觉惊喜——她跟阿弘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从他这里套话,比跟阿白掰扯省事多了,这才让朱高煦“无理取闹”,好来出龙槐“巧遇”。果然一问之下,阿弘就承认了自己是延禧宫的老人。
此刻阿弘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皱起了眉头:“其实……其实奴婢也不大清楚……”可微微抬头,看到天晴满脸失望的神色,想到她对自己的种种好处,突然心头涌起一阵热潮。
“只记得那时、那时正是阳春三月,奴婢第一天进宫,就看到潭王殿下急匆匆来面圣,脸上神情很是不好。后来听老宫人议论,说是因为胡案,说皇上不仅发现潭王妃的哥哥于指挥曾经帮着胡惟庸通虏,还……还勾结了白莲妖教,所以潭王殿下才赶来京城向皇上解释。”
天晴看小小苦肉计一下奏功,暗赞这阿弘也是个有良心的。顺着他的话转念又想,女子出嫁从夫,就算潭王妃的哥哥真的通敌叛国,或者勾结白莲教意图谋反,都与潭王妃无关,更与潭王无关。怎么会最后潭王阖府自尽,还死得那么惨呢?
“可潭王殿下赴京解释,不是为了妻兄,而是为了自己。应该是有人和陛下说,潭王和胡惟庸、李善长、白莲教勾结,想谋朝篡位,对么?”
阿弘怔了一下,缓慢而用力地点了下头:“传言中,确实是这么说的……说他们几个和于指挥都是为了让潭王殿下登基,才通敌谋反的。”
说胡惟庸想自立为帝,而身为皇亲的李家、于家鼎力相助,本就矛盾重重,匪夷所思。当时太子朱标尚在,朝局稳固,皇帝手下将星云集,徐达、蓝玉、傅友德、汤和……随便哪个都是万夫莫敌,胡惟庸一介文臣,怎可能靠着几千里外的援兵和民间的乌合之众硬来,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找帮手,以为可以自己称帝?然而接下来,才是关键的问题。
“那为什么,是潭王殿下?”
阿弘有些犹豫,似在斟酌要怎样措辞。
“因为陛下怀疑——潭王,不是自己的儿子。”
吐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低重得让人心颤。
阿弘愕然,只因这句话明明白白在他心底,却不是由他说出。
他看了看左右前后,确定只有他们两人,才吞吐道:“娘娘您……您都知道了?”
天晴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她不知道,她怎会知道呢?可皇帝如何爱惜自家骨肉,就是当初私造龙袍的二皇子秦王朱樉,现在儿子不也是好好地袭位封疆?
唯独这潭王,皇帝却似乎刻意想忘记,还有宫中各人避之不及的态度……除了这个解释,她实在想不出其它。
“其实是我猜的,但我不明白,就连七殿下皇上都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会认为后来出生的潭王殿下反而不是他的血脉?如果你知道什么,阿弘,我想你告诉我。”
阿弘一向敬她如天神,被她郑重相托,不禁肃容点了点头:“嗯!不过我也是听人偷偷说的(就是阿白的枕头风),都尉府曾禀报陛下,说阇妃娘娘怀着潭王殿下时,曾经到寺里进香,其间私见过一个和尚,是白莲妖教中人,那推断一下,潭王殿下……就可能是那妖僧的……”
阇妃真和白莲教有关?所以那行刺宫女才高喊白莲口号?天晴心头一震。
妖僧?难道又是那个什么彭和尚么?可就算当时就发现阇妃和叛孽有私情,以皇帝的性格,怎么会不霹雳处置?是因为顾念她肚子里的孩子?觉得不能误伤自己的骨肉?那为什么胡案爆发时动静全无,又过了十年李案掀起,才发现潭王“非我所出”?这时间跨度也太奇怪了吧!
“不是陈友谅的,却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妖僧……”天晴喃喃自语。
阿弘感慨地摇了摇头:“其实这些说法,奴婢都不大信。阇妃娘娘最后躺在床上无人过问了,只有奴婢这样的新人去伺候。在奴婢看,这位娘娘真不像传言里说的那种人。后来娘娘病重,神志不清,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翻来覆去只会说两句话,一句是什么‘……怜儿……我可怜的儿……’,一句是‘陛下,陛下,梓儿真的是……梓儿真的是……’”
“你觉得,她想说的是——陛下,梓儿真的是你的骨肉?”
“嗯……”阿弘轻轻道,“娘娘咽气前,还望天喊了一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啊,拜托你……’。声音很小很小,只有正巧为娘娘喂药的奴婢听到了,想来是要托付太子爷照顾七殿下的。阇妃娘娘真的伤了心了,觉得自己一死,皇上可能连带七殿下都冷落,所以想把七殿下拜托给未来的天子太子殿下。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果阇妃娘娘她真的、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问心有愧,临终前怎么说得出这样话呢?哎……最后那勺药汤娘娘也没喝下,就这么去了……”
天晴一愣,缓缓道:“阿弘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是啊……毕竟皇上还千秋鼎盛呢,怎么好提太子殿下登基后的事?要是让旁人知道,奴婢听到娘娘临终前稀里糊涂说的话,奴婢的小命也要稀里糊涂给丢了。”
“嗯……”天晴低头沉思。
见她想得出神,阿弘又道:“奴婢今日冒死和娘娘说这些宫里旧事,娘娘有数就好,千万莫再去别处深究了。毕竟……对娘娘和燕王爷都不好的。”
对了,当时皇帝奇怪的眼神,还有朱棣更奇怪的反应。天晴当即发问:“这件事究竟和燕王殿下有什么关系?”
阿弘略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她不就是为了殿下才特地问的么?思绪转一转,又觉得殿下可能不想说,她是担心使然才自己打听,便开口解释道:“潭王殿下谋反案后,宫里还有传言(这就不是阿白说的了),他曾经想过拉燕王爷一起举事。王爷虽然没有答应,但也只是劝说潭王自首,没有出面举发。陛下发现后大怒,连王爷北伐的战功都打了折扣,本来要重赏的,后来就只赐了一张宝钞。”
难怪!既然刺客是阇妃的宫人,皇帝想起了旧事想起了潭王想起了齐王,自然也要想起朱棣了。
朱棣之所以一反常态,抢先求情,不是引火,而是避火。什么“拿性命担保”,越是这样说,越显得问心无愧,反倒一片兄长风范,情深义重,正是皇上最最喜欢的腔调。何况看皇帝后来的所言所行就知道,是真心感记她救驾之功,又怎会怀疑他背后指使?皇帝对这个儿子,真是无条件地信任信赖。
“可惜,所托非人啊……”
※※※※※※※※※※※※※※※※※※※※
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各种阴谋翻着来就是这样子啦 (?-v-)喜欢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