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临走被李芳远送了一堆的土产,她原就大方,自不介意和喜欢的人分享。
“是我该早点来看姐姐才对~这段日子我走南闯北,攒了不少好东西。这个,是云南特产的灵猫香,味道清雅,能定心安神。姐姐总是浅眠,用它最好了。”往陈理那儿没送掉的礼物,也正好做个顺水人情了。
“收了你这么多好东西,真是想不帮忙都不行啦……”兀兰放下茶杯,一手轻轻拍了拍她,一手点了点矮脚桌上三张叠起来的薄绢,边指边念,口中喃喃。以天晴粗浅的蒙文基础,听不出所以。“兀兰姐姐,这三段回鹘文,说的到底是什么呀?”
“……断断续续来看,说的应是成吉思皇帝当年位承天选后,立下的诸多丰功伟绩,歼灭西夏、攻伐金国、征战火寻……可你说这里面藏着个秘密,这些事草原上人人都知道,怎么能算秘密呢?”
“嗯,这里面只记载了这些历史?没有提到其它别的什么吗?”
“这么看是没有了。不过现在少了一段,有些句子还读不通呢,我也不能肯定。”
“那……”天晴沉吟片刻,道,“这些字里会不会藏着什么特殊的文法,如果通过某种有规律的读写,能拼出什么人名或者地名来?”回鹘文是拼音文字,相比汉字这样的象形字,更容易做这种字谜。
兀兰歪着头左看右看,皱着一对叶眉想了半天,道:“你说的倒有可能,不过就是有规律,也要从头到尾看过一遍,才能找到。眼下你只有三片……就算能试着拼出什么词来,对与不对,也没把握呀。”
天晴盯着那三段合成一张的印文,忽然问:“兀兰姐姐,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怎么拿到那个金匣的呢?是在元宫里么?后来又为什么会给了阿赤烈?”
“嗯?”兀兰夫人一怔过后,开始垂目回忆起来,“嗯……那时我刚进宫不久,第一次在御前献舞,跳的是最拿手的瓯灯舞……”那也是她第一次受幸侍寝,兀兰想着想着,粉颊晕红,“天元皇帝陛下很高兴,喝得醉了,就挥手赏赐了一小箱珠宝锦缎给我,这金匣就在其中。起初我还以为就是一枚金块,拿起来却发现并没有那么沉,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哒哒作响的,看它外面又刻着萨满祷文,觉得吉祥又别致,就将它一直带在身上,做护身符用。
“后来蓝玉大军来了,把我们都给抓了……也是巧了,竟没人发现把它收去,它就一直跟着我,到了部里。哎,它也是我那时唯一一样值钱物了……
“阿赤烈十岁那年,突然生了一场病,发烧发得厉害,昏了几天,什么东西都吃不了,巫医们能试的方法都试了,都不见起色。脱儿大人急坏了,叫巴雅尔赶快带了一斤金子到南边去请汉医大夫。我守在部里,也干不了什么,只能日夜祷告。这时候忽然想起来,身边那金匣子上写满了祷文,我就是带着它才平平安安到现在,兴许真有些灵力吧?就将它掏了出来,坐在阿赤烈床边,对着一句一句反复念了好几遍……
“后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看见,阿赤烈正拿着金匣玩呢,小脸也不似之前那么红了。再一摸,烧都退了,还喊着要吃东西,看似一点病状都没有了。
“这时巴雅尔带来的汉医大夫也到了,看了一圈,说阿赤烈已经没事了——你说奇不奇?我猜一定是祷文起了作用,长生天尊保佑,才让阿赤烈忽然好了的。所以之后,这金匣就让他一直带着了。”
天晴点点头,倒不在意这金匣是不是真有法力,心中想的是——虽说酒后兴起,这位天元皇帝也向来出了名的稀里糊涂,但这金匣终归事关祖宗秘宝,能这么随随便便赏人吗?不过现在毕竟还缺一匣,到底怎么回事尚不能论断,恐怕还是要等最后的羽印出现,才能见分晓了……
兀兰望着天晴在那沉思,也默默不语。之前她见阿赤烈从南边回来时垂头丧气,早就问过了他,知道阿望大夫真名叫阿晴,她并没坠崖摔死,还嫁了人,成了燕王府的一位娘娘。长嫂如母,兀兰一直为阿赤烈这傻孩子可惜,这次难得能再见到天晴,压在心中许久的话,不吐不快。
“阿晴大夫啊……”
“娘娘——”恰此时,一蒙古大汉突然破门而入,天晴连忙衣袖一拂收起三段印文。来人见到有人,也是一愣,“原来娘娘有客,那我候着便是了,何必叫小婢赶人走呢!”
天晴原先听到蒙语“娘娘”称呼,还以为找的是她,听他说完,才明白他找的是兀兰夫人。兀兰其其格原是元顺帝的昭仪,被叫做娘娘虽已不甚合适,却也不算奇怪。
“你又来做什么?”兀兰叹了口气,神情似乎颇不耐烦,“我早同你说过,你就是跟我这儿把嘴皮磨穿,也没用呀!”
“诶——娘娘怎么这么说?好似只要我来了,必定有求于人一样。”大汉说着瞥了天晴一眼,“让外人听去,可太不成话了。”
天晴笑笑,知趣地向兀兰夫人行了个蒙古礼:“看来该换我去候着了。等姐姐同这位说完了话,再来召我吧。”
“娘娘瞧瞧,这可是今冬刚打的上好狐皮,我专门送来给娘娘的!”待她一走,大汉一手展开一件皮裘,白得似雪地一般,通体一根杂毛也无。
“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再乱喊了。算来你是我的哥哥,就是叫我的名字也没什么,再给部里人听到什么娘娘长娘娘短的话,你我可真都没脸了……”兀兰看也不看那件狐裘,只摆手道。
“怎么没脸?娘娘当年多少受大汗宠爱,就是做斡儿朵皇后都大有可能!偏偏运气不好,这才便宜了巴雅尔那小子,他欢喜宝贝只怕都来不及,还能给你脸色看?”
“巴雅尔对我很好,有他这样的丈夫,就是大汗的皇后,我也不稀罕做。”兀兰道。
“啧!你也是咱们布里亚特家的女儿,怎么总这般没志气?其实巴雅尔这么宠你,阿赤烈也听你的,只要你说句话,让他去求求那个宁王,开个口子跟部里做茶粮生意,又是什么难事了!”
“那个宁王虽然厉害,到底不过是个藩王,现在部里还和明廷打着仗的,他哪会来跟你做什么互市?就是明国皇帝也不会让的啊!”
“哼哼,你是妇道人家,自然是不知道。现在老皇帝耳聋眼瞎,儿孙们明争暗斗快翻了天,他一点不知觉。那个宁王我见过,是个有种的。别的不说,部里的好马,他早就想要。要在大宁城开口子互市,大家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那么多藩王、那么多部落,只要他不打我、我不打他,那不就行了?老皇帝哪管得了那许多?”
“既然这样,你何不自己和阿赤烈、和大人去说,却要来找我?”
“哼!他们父子都是木头脑袋,不识时务,所以才混成这副德性。要是讲得通道理,我当然自己去说了!”
听到这里,天晴已经明白,这家伙是想通过阿赤烈父子搭上宁王,但他深知兀良哈部上下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角色,所以才要请兀兰夫人吹风。兀兰心地软,即便现在不答应,架不住他软磨硬泡,总会去说说。
原本天晴不知这人底细,深怕他对兀兰不善,所以才留在帐外听壁脚。如今既然知道他是兀兰的亲戚,又有求于她,想必不会伤害她,便无意再多留。
转身没走出两步,天晴迎面撞上了一人。
“哟~今天就你一个人啊,那二十几个师父呢?一个都没带?”
一听这死样怪气的声音,天晴眼皮都懒得翻了。
“听说宁王这阵子都在三卫视察,阿穆少爷不用跟着吗?”
“这有什么好跟的!他是去找阿札大人……”穆华伊话说一半,惊觉自己差点入了她的毂,转而笑道,“呵呵……怎么,你怕宁王要做什么好事,会抢在你前面?那该你跟着他啊~”
天晴整了整衣襟,淡淡道:“我是燕王府的人,跟着宁王成什么话?譬如你好了,福余卫的少主子,自己有家不回,老往朵颜卫钻是什么意思?难道海撒男只是你养父,脱儿大人才是你亲爹么?”诶,这么一说,这一老一少的确都有些笑面虎的味道,在蒙古人里可算得上少见,指不定还真有点什么关系。
“你个婆娘胡说八道什么!”出乎天晴意料,穆华伊竟为她的话突然暴怒起来,伸手就要揪她。
好在天晴今日状态无敌,反应神速,一个闪步便绕到他身后,闲闲嗤笑道;“切~做什么发那么大火?难道给我说中了?”
穆华伊愤然转身,深深盯视着她,双肩似循着压抑的呼吸急促起伏。
看方才她的应对,他就知道,今天和徐天晴动手,绝讨不了什么便宜。
至于阿赤烈的金匣,就更别指望从她那里拿了。
“哼……疯婆娘!”
丢下一句小孩吵架似的咒骂,穆华伊大步走开。天晴有些纳闷,又有些不安,内心蠢动着某种奇特的预感——好像,她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阿晴,你方才说了什么?怎么好好的又和阿穆斗起嘴了?”穆华伊听说天晴来了,立刻嚷嚷说找她有事,阿赤烈半引半跟着给他带路,自然看到了刚才的情景。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他突然就生气了。阿穆不一直都是这样么?喜怒无常的。”天晴并不觉得自己心里的疑问能从阿赤烈这里得到解答,是故回应得也不咸不淡。“他天生就这怪脾气……”
“不是。阿穆他,最早不这样的。倒是自从碰到你后,脾气越来越大了。”阿赤烈不同意地插断道。
“以前?”天晴眨眨眼睛,“是多久以前?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唔……”阿赤烈仰着头,认真回忆起来,“大概十年前吧。那之前,阿穆一直很听话的,可那一年,他刚过完十岁生日,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海撒大人责打了几下,就突然大吵大闹,骑了马狂奔出去。大家都急得不行,到处找他没找到,都怕他碰见了狼群或跌进了山沟。哪知道三天后,奇列真姨正哭天抹着泪呢,他却自己回来了……从那之后,阿穆整个人就有点变了。”
“怎么变?开始闯祸捣蛋、惹是生非、跟大人吵架么?”
“这个……倒没有。”阿赤烈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那是不是他过生日时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
“没有啊。那回好几个部里的人一起给他庆生,他开心得不得了。他的小那什(小舅)阿鲁台还特地送了一匹小红马给他,阿穆见了欢喜极了。啊——就是他后来骑着跑出去的那匹。”
“阿鲁台是穆华伊的那什?阿苏特部那个阿鲁台?!”天晴大讶。
“嗯,是,所以碰上他们阿苏特部来卫所打草谷,宁王一定会让我们兀良哈部或者翁牛特部打先锋,就是担心乌齐叶特的人留情放水。咦?我没告诉过你么?”
“嗯,你没告诉过我。”
天晴这才注意到,阿鲁台是雅利安人种,褐发棕眸,高鼻深目;穆华伊的轮廓亦有些混血的意思,他的俊美也有很大一部分源出于此。
原来他们是舅甥啊。
“那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阿赤烈顺畅地说着,那么自然而然。
天晴闻言一愣,抬头正对上他真挚满满的琥珀色眼睛。心里忽然一阵缭乱,她下意识就转过了脸。
“嘿嘿……我就想知道阿穆到底要干嘛,可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告诉我呢?”
“哦~你是担心这个?阿晴你放心,我会看着阿穆的,不会让他做对你不好的事!”
“哎~他一直对我不好的,这都罢了。可气的是,他还来打我们花姣的主意……”
“哦!那你冤枉他了,他是真心喜欢你们花姣的,这我可以跟你保证!”阿赤烈拍着胸脯道。
天晴听得失笑:“他是真是假,你怎么保证啊?”
阿赤烈急了:“我说了能保证,就一定能保证啊!你怎么不信呢?”
“我信。”
想到爹,想到娘,想到大表哥和小融,想到张之焕……天晴忽地说出这一句,接着朝他扬起了笑脸,由心由衷。
“这世上我最信的人,大概就是你了!阿赤烈。”
你是这世上,唯一愿意一直信我、不会骗我的人。
多希望……我也不用骗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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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提纲,真的要写到110万字了…还请看官宝宝们多担待~作者会尽量干净利落又充满感情地把故事讲好的,谢谢大家的陪伴和鼓励!喜欢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