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开始高声唱宣。
张之焕是外臣,不得入后宫禁地,车驾送进了北安门内,就远远站在甬道边行礼。天晴远远就看见了他,身着素缘深衣,外罩淡灰色绒面鹤氅。他好像瘦了一些,尽管躬身而礼,仍看得出如松挺拔的身形,因为低着头的缘故,并没注意到她在这边。
天晴望着望着,仿佛能隔着人群仪仗,听到他隐隐绰绰的心跳。
不知为何,她忽而觉得,有些不认识他了……
唱声余音缭绕中,帷帘掀起,仪车中人莲步轻移,款扶而出。
当先的贵妇自然是任妃。
瑞安公主同乘一辇,此刻正搀着母亲步下。她戴着貂毛风帽,侧着的脸被遮住了大半张,为此只能隐约看见她光润精致的鼻梁、一小节尖俏如玉的下巴。
“这样的女孩子……能长得像皇上吗?”
来不及猜测,因为此时,瑞安已踏下脚凳,轻轻朝这边抬起了眼。
“唯有此间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脑中轰然响起以前学识字、认花草时,郑师父教过的诗……天晴顿觉侘傺,无端按住了胸口。
再看张之焕,他依然躬身在后,低首不见表情。但瑞安公主回头投望向他的那一眼,却是粼波百转,娇若团团舒其光……
天晴一下子都明白了。
好一位雍容华贵的牡丹公主!
好一双天造地设的绝世璧人……
那她呢?对他来说,她是庭前芍药,还是池上芙蕖?
妖无格,更少情……
怎么比?怎么比?
心里哐当一下,似有什么东西挣地裂开。天晴收敛不住,顷刻间悰绪乱飞流滚,恍恍轻若烟絮,惚惚重如铅石,目光怔怔如结,一瞬不得瞬。
朱棣则暗暗爽快:徐天晴,如此惊喜,任你怎么预料,也绝对想不到罢!
……
“赢了!”瑞安拊掌一呼,声线温柔轻盈,却显然挟着难以克制的欣喜。
“天晴呀,这么些时日,你的牌技怎么一点都没长进~看来你说的不假,平日里是真找不到牌搭子啊。”汝阳公主笑着调侃。
“别胡说啦……天晴先前一直忙着为世子的事奔波,哪还有心情搭什么牌局?”惠妃嗔怪女儿。
“嗯……嗯……娘娘说得是……”天晴无心应和,声音闷闷。
她今日神不守舍,自然没有出老千的余力,满脑子只想着——
如果像这样堂堂而战,连打牌,她都不是这瑞安公主的对手!
面对对面那张和善到毫无攻击性的笑脸,有生以来,天晴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
一败涂地。
“天晴,脸怎么这么红啊?不舒服么?”庆阳关切道。
“回公主姐姐,这屋子里炭火烧得好旺,我气闷,想先出去走一走。请姐姐来替我一替,不妨事吧?”
“幸好不来彩头,我还能替你。否则啊,我可不敢接你这个位子~”庆阳道。
众人一阵大笑,自然是揶揄天晴今天手气奇差,连战连败,能输成这样,只能怪风水不好了。
天晴似嗔似羞轻搡了庆阳一下,揉了揉脸,讪笑着退出偏殿。
一出殿门,她就加速跑了起来,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直奔到回廊尽头的风口坐下,大口呼吸。料峭如刀的冷风直灌进胸腔,她不觉得痛,仿佛这样心里反而畅快些。
她不停对自己说——不会的!之焕不会变心的!我们只是吵了一架而已啊,什么样的恋人会从来不吵架呢?只要解除了误会,我们就又能和以前一样,就算什么话都不说,一个眼神就能达成默契,和好如初……
他是张之焕,是士聪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她是徐天晴,是士聪的曾曾曾曾……曾祖母,他说过会用八抬大轿来迎她娶她,他们命中注定就该在一起的啊!不是吗?否则,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遇到叶士聪?为什么她明明与叶士聪情同兄妹,却独对张之焕动了心?为什么被旁人错当成夫妻,他们会同样又羞赧又高兴?为什么一向循规蹈矩的他,会抛却世俗不顾伦理,在那个烟火夜里吻她?为什么?为什么……
正胡思着,只听得一记轻唤“皇嫂娘娘”,把天晴从凌乱神游里拉了出来。她恍恍回过头,定睛一看,来人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