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步也惊心(2 / 2)

皇帝眯了眯眼睛:“所以?”

“所以微臣以为,不妨先稍作按捺,以观后续。

“此前苏州府有一名为顾学文者,为沈万三之婿,被告多年前曾与蓝玉通谋逆反,如今已经缉捕入狱。以微臣之见,或可将其严查严办,如此既可敲打商会众人,又避免为白莲妖党造势。

“西平侯方面,则由圣上下旨,将妖教余党枭首示众,只说沈智在家乡抱病而死,将讣训传回苏州。至于假沈智芸让系白莲妖人之事,则先不声张。

“倘若苏集之众确有不轨之谋,当此情势,必思异动。一旦证据确凿,再将妖教同党一网打尽,不仅势能服众,更免有残余漏网。”

“你说来说去,还是先不动苏集、不动江南。”皇帝摇摇头,似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张卿,你自己就是出身两浙。给出这样对策,只怕要被外人议论——说你桑梓情重,才包庇回护了!”

张之焕不为所动,肃容礼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人乡梓能外?但愿国富民安,社稷永固,微臣便是受尽千夫指,复有何憾!”

皇帝抬起眼,在他清秀俊朗的脸上,并未看到一丝虚浮犹豫的神情。

“呵!好,就依你说的办吧。”

回乾清宫的轿舆上,皇帝借着蓬松厚实的鹅绒软垫,支撑起略微活动就倍感疲倦的身体,嗟然慨叹,他真是越来越老了……

或许因为老了,心也变得软了。

张之焕,确然是个人物。同他爹一样,有几分忠义傲骨,可为人处世,却比他爹聪明得太多了。允炆若想成就一代英明,需要这样的人。

但越是锋利的刀,越容易自伤……终得配副好鞘才行。

“刘川,到了乾清宫,即宣礼部、还有陈未来见。”

……

“瑞安公主的驸马?那是……”

这日天气和暖,小校场上又是一番你追我赶龙争虎斗的马球赛。因皇帝不在,场上场下气氛都松弛欢适得很。惠妃和庆阳还问天晴要不要下场再试两手。天晴本无兴致,便推脱宁王妃未到,自己没有劲敌,只笑笑而过,一直坐在看台观望休息。见徐增寿下场,即招呼他来嘘问一番家常,哪知,却听到了让她几乎失色的消息。

天晴眼睫颤颤,如同不知该张还是该合。犹豫了有若天长地久的一瞬之后,她最终把话问了出来。

“……是哪家公子,有这般好福气?”

徐增寿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拿汗巾抹了下脸,咧嘴一笑:“这还猜不出来?陛下让我们徐家人协尚仪局理婚典杂事,当然因为要娶媳妇的是张文耀了!你也知道,他父母都不在了,方先生又两袖清风得很,尚公主这样大事,光靠他自己,怎么操办得起来?”

头顶如遭五雷轰击,天晴只感到心肝脾肺都要被炸裂出来,身体里面仿若冰火两重横滚乱流,又冷又烫……

她想让他再答一遍,想质问他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可她和瑞安绝称不上多厚交情,又有什么立场百般关心皇上为她择婿何人?而她……她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她根本没听错,那个事实就像铁石一样,那么冰冷,那么坚硬。

无论她如何挣扎抗拒,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天晴能察觉到自己正周身颤抖,拼命攥紧了双拳,想克制住,却偏偏力不从心……直到朱棣自小案下伸出手去,把她的手轻轻握在了袖内掌中。

这确实是他期待多时的局面,也料到徐天晴一定会大受打击。毕竟她虽有过准备,但对张之焕始终不曾心死……尽管如此,她这一刻显露出的绝望失措,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想。

旁人眼里的她,可能只是气色略白的脸上微显惊讶;但即便她伪装的笑容如何天衣无缝,他也能一眼看穿——

此时的徐天晴,一定五内如焚,痛不可说。

“是她咎由自取!谁让她偏要喜欢那个张之焕?有眼无珠,自找苦吃,活该!”有声音在他心里狠狠咒骂,可身体却已不由自主地向她倾靠……仿佛想为她遮挡住这场突如其来的凄风苦雨。

天晴根本没注意到朱棣的动作,满心纷纷乱乱,光是让自己不要失态人前,已经拼尽了全力。

怎么会?怎么会?就算不是她,哪怕不是她,也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公主的!否则士聪说起祖上做官,怎么会把尚公主这样大事漏掉呢?!所以、所以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这只是他们漫漫人生中一段又短又促的插曲……以后等他们老了,寄寓东篱,闲话麻桑,偶尔吵闹拌嘴的时候,之焕还会吹着胡子瞪着眼说:“哼,没良心的老太婆,当年要不是你,我还能做个驸马,守着岁俸就过好日子了!”不是吗?不是吗?

不是吗……

“好——好!进得漂亮!”此时小唐王长板高挥,再入一球。朱棣当先喝彩,立刻引得看台赞声如潮,连徐增寿也被吸引了注意,连连击掌称妙。小唐王开心得拿球棍舞了个花,对面被攻破防线的安王倒也不显沮丧,只笑着点头,跟着拍手赞叹。

趁着所有人都关注场上,天晴终于有了平复的空档。待众人转过头来接着或观或谈,她已经可以面带微笑了。

“皇上圣明,点的一手好鸳鸯谱,真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天晴听见自己词句轻盈,声音欢快得如同另一个人发出的。在场众人的反应似也说明,她奇迹般地保持了应有的得体和礼貌,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人显露出疑怪之色,继续聊说起瑞安的婚事来。

“任妃的身体受不得凉,瑞安明明想来看马球想得不得了,还说要在咸阳宫陪着母妃,就不出来了。得亏她这般孝顺,否则你们当她的面,可不好笑话她啦!”庆阳公主笑道。

“咱们哪里是笑话?祝贺都来不及了。据殿下说,那位张翰林不仅文武双全,长得更是一表人才,也只有这样的佳郎,才配得上瑞安小姑姑了。”马心蕙温声附和。太孙什么都不瞒她,对于燕王试图拉拢张之焕的事,她自然也知道。而今皇上赐婚旨意一下,他们夫妇这如意算盘可就打不响了。

马心蕙得意地看了天晴一眼,见她果然笑得有些勉强,心中更是大畅,随即向丈夫附耳两句。朱允炆点点头,挥手一扬。

不多时,便有内监上来添了鹅油卷马蹄糕等小点,温炉上也换了新沏的茶水,退在一旁静等吩咐。

昔年六一居士有叹“共约试团黄”,此茶香几许,尝过方能知。

可此刻便是龙涎凤肝,天晴也食之无味,只想尽力掩住自己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失控的表情,接了一杯举袖做欲饮状。手一颤,竟然没拿住杯盏,啪咜敲在地上。

朱棣温言道:“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瑞安成婚虽是大喜,却也不至于喜出望外吧?上好的黄茶都叫你泼了,糟蹋了太孙殿下一番心意。”说着将自己未喝过的茶盏搁到她手里。

朱允炆笑道:“茶水而已。小王婶就是泼去十壶八壶,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说着招手示意内监再奉一盏,为他补上。

徐增寿见天晴神色似有惝恍,心中怦地一跳。想她与妙琳情同姐妹,自然知道妙琳和张之焕的旧事,难道是在为妙琳不值?

毕竟女儿心事,虽是自己亲妹妹,可对妙琳和安王婚约的态度,他也不好过问。听妻子说,妙琳害羞,不愿多谈,不过看上去倒还挺平静挺满意的,那就是放下张之焕了。

本来嘛,堂堂魏国公府三小姐,婚事大事怎可能由得自己做主?这点道理,妙琳自小就明白。她性格挥洒,不至于为了一个张之焕愁肠百结。可二人之间原就有过些尴尬传闻,倘若这时让其他人看出了什么来,平地生波,那就糟糕了!

“哦?这就是御贡的团黄么?臣还从没喝过。这次沾燕王殿下和晴妹子的光,终于能尝尝鲜了!太孙殿下、燕王殿下、天晴妹子,都不介意吧?”

徐增寿表情夸张声调抑扬,天晴不由回了神,朝他点点头,双手将茶盏递了过去。

“你这大哥也忒不厚道。孤给了他多少好东西,莫非都藏了私?”朱允炆笑道。

“殿下明见,下次再有好东西,可不能尽想着大哥了。”玩笑间徐增寿接过,一饮而尽,赞道,“好茶!好茶!喝完舌底生津,唇齿留香,难怪大哥舍不得分与兄弟。”

朱允炆听了大乐:“堂堂徐府小公爷,竟被亲弟弟说的这般小气!”

“不怕殿下笑话,徐府之内,儿郎全都小胆小气,没用得很。女儿却个个豁达大方,豪情天纵,不让须眉。连爹他老人家都说,要几个闺女代儿子们为将领兵,只怕还更合适些。天晴妹子,如今你也是徐家女儿,你说这话对不对?”

天晴经他一问,见徐增寿此刻眼色,霍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虽说他本意为妙琳的名节和徐府的声誉,可让人看出和张之焕前有私情的人是她,只有更糟。何况太孙妃就在眼前时时看着,如今身处龙潭虎穴,绝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当即整顿精神,娇嗔回道:“义父的话自然对了。不过嘛,我借花献佛让了三哥一杯茶,是假大方,三哥在殿下面前糗大义兄,却是真小气了!义兄做事牢靠,为人踏实,谁不见了称赞?如今被自家弟弟这样说,太孙殿下来评评理,义兄他岂不冤枉?”

朱允炆大笑摆手:“你们徐家兄妹拌嘴,孤可不来当判官。”徐增寿见天晴又回复往昔,俏语连珠,终于放下了心,也不枉他自黑一场,笑道:“难道我就不是你义兄了?平时不见你和大哥要好,这会儿子却来帮他说话,他才不会领你的情呢!”

徐增寿故意这样说,显然不想令太孙觉得自家和燕王府走得过近。天晴如何不会意?“谁说我们不要好的?你说义兄不分你好茶,上次他还特地着人送了陕西雀舌,到我别馆来呢!他心里呀,总是有我这个干妹子的~可比三哥你强得多了!”

朱允炆心道,那回还是他让徐辉祖送的。这么区区小事,徐天晴却如获至宝拿出来炫耀,可见平日里他们的交道也就极尽于此了。这么一想,更觉舒心放心。

朱棣见那义兄妹二人一唱一和,只笑而不语。众人又天南地北畅聊一阵,徐增寿便要告退。太孙提及今日家筵徐辉祖会来领宴,邀他一同,徐增寿乐呵呵道“何敢不从”,满口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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