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见他说得严厉,可并不后怕,显然又想作弄自己,便回嘴道:“事实证明,李芳远不仅有心王位,更加胆大敢为。刺客风波,原就是他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就为了让李成桂和天下人看看——他这位王子不辞辛劳,力主改革,宵衣旰食,彰奖不及郑道传不说,还要差点搭上了性命;另一边呢,股肱大臣却忌惮他功高,为了自家幼主不择手段,迫害忠良。可怜郑道传莫名其妙背了黒锅,还要低声下气,向李芳远这幕后黑手自辩清白。这招一箭多雕,可谓厉害至极。”
一开始天晴还不过怀疑,待观察了李芳远的伤势,显然没有大碍,他却故意装得寸步难行,便确定得十有七八了,所以在汉阳教坊临走时才吓了吓他。这位野心家的生平,天晴了解得比朱棣还要多,并不觉得自己有冒过什么险,当然也不准备让他当做把柄来拿捏她。
朱棣却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总之都是侥天之幸。我原还没料到,你能这么不管不顾,整个燕王府都差点毁在你手上!以后不能再有这种事了。”
也不可能再有这种事了。天晴心想,接下来李芳远就要忙着两次王子之乱,干掉幼弟,架空父王,把持朝政。不管是新帝还是陈善叫他来插一脚宗国局势,他都无暇理会了。
“是。”天晴恭顺回道。
朱棣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每次都是是是,有哪次当真做到了?迟早要被你给害死。”
天晴只道他果然又开始发神经没事找事,低下头闭了嘴,再不予理会。心中盘算——看来不管她有没有去找李芳远,以他的性格做派,都一定会反叛夺权的。但陈善到底许了李成桂什么,让他必须先除掉朱棣?锦盒里原来是什么东西,令李成桂笃信能捏得住他?李芳远最终把宝押在朱棣身上,是纯粹因为不支持父亲的决定,还是因为对朱棣更有信心?那她说的那番话,到底算有用还是没用?
“哎……想保一世平安,我看只能解甲归田,找个山里躲起来了。”朱棣忽而一叹。
天晴还是呆在原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朱棣等待多时,连一句“对的”、“不是”之类最简单的反应都没有,心里好像有一百只猫爪子在挠。他忍耐不住,面转向她,带着些许恼怒又问一遍:“你说呢?”
这次天晴终于回过了神,给出了反应。
“嗯……啊?”
看到他紧抿嘴唇,眯起眼睛,她知道自己肯定漏听了什么很重要的讯息,只能道:“属下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明示!”
朱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之前说过的话……本王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人活一世,终归自己的感受最重要。否则纵有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也没什么可开心的。整日操劳,提心吊胆,还不如像你爹一样隐姓埋名,做个平头百姓来得轻松自在。”
“轰!”
天晴脑中仿佛有什么引爆了。
怎!么!回!事!
这个人绝对不是朱棣,一定是外星人假扮的!!
“外星人”继续道:“陈善少了强援,想造反便没那么容易了。就算白莲教真的要反,平了便是。陈善也好彭莹玉也罢,不过乌合之众一群妖民,难道还能强得过蒙古铁骑?等替皇上剿灭了乱党,我就挂印封刀,上交兵权。朝廷要我出力,我便出力,朝廷要另派文臣武将来镇守国门,我就学五弟那样,当个养花种草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也没有什么不好……”
看他在那里言之滔滔,天晴感觉如坠梦中。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蓦然间,她记起宫里刘川他们的话,都是觉得太孙十有九九必要削藩,劝朱棣夹起尾巴保平安的。难道人人劝劝得上了头,让他真的害怕了?
搞什么!道衍老和尚人呢?快快!毒鸡汤都端出来,给他点信心啊!!
“殿下,您不是认真的吧?是开玩笑的对不对?”老和尚不在,只能靠自己了。天晴近前一步,急切问道。
朱棣一张脸上写满从容,目不斜视。
“你若是不信,可以全程看着。反正父皇也早就嘱咐过,要你这辈子都盯着我,不是么?”
话说到这步,天晴也不顾上他到底要玩什么了把戏,脱口道:“陛下当然能放过你,可太孙殿下也能放过你吗?”
“我都已经交出了兵权。他要再不放心,我离开王府,离开封国,也就是了,他还怕我什么?”
他不怕,我怕啊!“不,不!殿下,先等一等,是我、是我不好,我做事情总是毛毛躁躁,不懂瞻前顾后,让殿下担惊受怕,以后我一定会一万分小心,绝~对~不会再闯祸了!要还有什么殿下看不顺眼的地方,殿下教归教,骂归骂,千万不要赌气,提什么挂印封刀,这置北平全城百姓于何地啊!”
朱棣皱起眉头:“我说我自己的事,和全城百姓什么干系?”
“这怎么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呢!”天晴道。
“难道是我和你两个人的事?”朱棣道。
“不,这是很多很多人的事!远的不说,张将军朱将军他们几个怎么办?殿下离开王府,这一府的人何去何从?殿下想过没有?”
“张玉朱能他们自然照样当他们的差,拿他们的俸禄。至于王府的人,除了炽儿几个是本王骨肉,不能分离,其他人等,给足了银两,自行安顿,又有什么难的?”
“可王府里还有王香月她们这么多娘娘呢!还有瑛儿!那个、还有闵海珠,刚刚就在这儿的闵海珠,她做梦都想进燕王府,眼下都还没瞧见过大门呢!”
“瑛儿也到了该找婆家的年纪,这事确实不宜再拖了……剩下不管王氏还是闵氏,她们若爱嫁人的就嫁人,不爱嫁人,我也不会亏薄了她们。只要身边有钱,还怕日子过不下去么?”
一瞬间,天晴脑内飞速掠过一个念头——反正你对她们都不咋地,真放了也好,起码人都年轻,还能嫁个新老公开始新人生呢!可眼下并不是操心这些的时候。看自己不管问他什么,所答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似乎并不是一时起意开玩笑,天晴一时满头雾水,忧心忡忡。
要是朱棣真放弃了这夺位大计,接下来这历史要怎么走呢?不是全乱套了?她还能回去吗?回去后,士聪还在那里吗?要是士聪不在,她要怎么回来?
等等!这么个风云突变法,搞不好,士聪都不会出生了!要是六百年后的世上没有叶士聪,那是谁把她从这里给运过去的呢?要是她根本没去过未来,她现在又怎么会站在这里?这是什么时间悖论??……凡此种种,一向自诩聪明过人的她,也想得有点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