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路皆是荒凉(2 / 2)

严霏轻一个哆嗦,恍惚睁开了眼。天晴潦草替她抹了把脸,口气冷得能结出寒霜:“水仙花汁液含毒,一旦误食,可致人发烧昏迷。你为了给我换加了料的茶盏,忙着花遮袖挡,自然注意不到空盏少了一个。至于我手中那杯,也早给我自己下了迷药。”苦练魔术一年的眼力手速,就不必同她说了。

闻言,严霏轻勉力挺直了身体,脸上依旧带着笑:“原来晴姑娘万全准备,是奴家大意了。可姑娘绑着奴家是作甚?斗智斗勇,奴家都显非姑娘的对手。姑娘有什么想问,直接指教便是了!”

天晴虽然扯谎当吃饭,待人却向来良善,见她这副不知悔改的样子,想到陆家莫名送命的那十余个家人,心中一阵不忿,哼道:“曹姑娘方才那曲《归去来辞》,是给三洞中谷王亲随的暗号,要他们去通知山下兵卫,我已去而复返;却不知,他们早给我放倒了。如今拖延时间,可大没意思。曹姑娘就不想想,我能上得这赐儿山来,难道只靠一身功夫躲躲藏藏么?”

严霏轻脸色微变,笑容却愣是不减:“姑娘的天大本事,就不必一一同奴家炫耀了。预备如何,便给个痛快吧!”

天晴冷声道:“那敢情好,咱们便从头说起吧。曹若琋,你根本不是曹国公养在绮香楼的姬妾,从头到尾,你都是谷王的人。你号称闭门静修的那些时日,全都偷偷来的宣府,与谷王秘会。

“去年诸王离京时,你也和同他见过面,发现了燕王府的徐天晴就是苏集商会的沈三。再后来,你从连为贵那里套出了话,知道沈三正在寻找金匣秘宝。不久后,朱橞又从北边收到了消息,得知徐天晴的手上已有了三段金匣印文。

“你们认定苏集是燕王的人马,所以设了这个连环套中套,故意让人给陆竞透风,说你来了宣府,又故意派人在他面前造谣,说赐儿山有什么元室宝藏,这样,陆竞绝对会中计前来。

“陆竞他只是你们的钩,宝藏才是你们的饵。你们特地留了一个活口放回,就是为了确保燕王能知道此事——只要他有心于铁木真秘宝,绝不可能按捺得住。不管他最后派谁来宣府查探,必和寻宝一事有关,而只要进了你们的局,你们便能顺藤摸瓜,得到燕王手上的印文。”

严霏轻委婉叹息:“哎……是我大意了,果然不该留下那陆竞……”言下之意,天晴的推断全仗陆竞的细述得出,要是没有人告诉她前因后果,自己也不会暴露。

“错。你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留下了他。”天晴放慢了接下来的语速,好像要把每个字刻进她的鼓膜,“不然,你,也活不了。”

此刻,严霏轻终于收起了笑,凌厉望她一眼,森然道:“难为姑娘自身坎坷,对那陆家公子哥儿倒这般有情有义!”

这是想暗示什么?她跟陆竞有奸情?天晴笑得讥讽:“我问你蓝玉案时,就料到以曹姑娘的聪慧,当能猜出我的家门。你拿此事作挟,胜算比拿陆竞高些。”

“晴姑娘,哦不,徐娘娘的意思是——燕王爷知道你为救陆竞而来,却不知尔父是谁?哎……早知如此,与谷王殿下禀报时,奴家便该换一种说法了。”

此时天晴对她已有防备,再不会轻易受激上当,当即反客为主道:“换什么说法,都改不了曹姑娘对谷王的耿耿忠心,敢为了他与燕王为敌,甚至敢借着曹国公的遮蔽,与太孙为敌。我只不明白一件事,谷王已同王妃周氏完婚。你这么犯险帮他,就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吗?莫非他应承过你,一旦功成,会废了周氏,立你为正妃?”

“正妃?”严霏轻冷笑,“一个风尘女子,卑贱尚不如苗疆献姬、番邦贡女,还妄想做他的正妻?呵呵呵呵……”

“难道说,你是为一个‘情’字?”天晴皱眉。她眼里的严霏轻,实在不像那么天真的人。

“哈!这个字,我可不配。”严霏轻哼然一声,“不怕说与你笑话,皇帝曾亲口许过我与谷王的婚约,在我十岁时,还当真以为,自己将来会成为谷王妃呢……”她的一双翦水向天晴望来,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其中纠结涌动,“可如今,我与谷王,只剩了‘各取所需’四个字。惟有他得了天下,我才可能做回景川侯府的曹若琋;否则至死,我都是绮香楼的乐妓严霏轻。如浮灰,如草芥,生死荣辱,此生此身,零落成泥碾作尘罢了!”

“……你因蓝玉案遭逢大变,家破人亡,想替曹家翻案,合情合理。如果皇太孙朱允炆登基,事关他得位之正,这确无可能;但你把自己的性命押在朱橞身上,可实在不智。”天晴道。

“那我应该押在谁身上?像你一样吗?徐娘娘。”严霏轻冷冷盯着她,“当年大萨满帖卜腾格里以天选之名,宣封铁木真为成吉思汗,各部各酋无不真心拥戴,勠力效命,由是成就了铁木真日后霸业。他留下的财宝,自然也只有天选之人才能得到。你不屑像我这般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明明都逃出了宣府,却大胆折返——莫非有恃无恐?你认定你效忠的燕王就是天选之人,所以才这般信心满怀么?”

“天选?”天晴闭目叹息一声,复又睁开,“什么位面之子,天选之人,被选中了又怎样,能刀枪不入百毒不侵,还是可童颜永驻长生不死?否则,谁逃得过生老病痛,最终黄土一抷?这天底下的人,终日汲汲营营,斗角勾心,却不曾想,王侯将相,贩夫走卒,到了最后,又有什么分别?冰雪如若琋姑娘,怎么也如此执迷糊涂?”

“哈哈、哈哈哈哈——”严霏轻不耐听她的大道理教训,挑了挑眉,纵声讥笑。“徐娘娘真是清高脱俗,超然寰世,不止看淡荣华富贵,连门楣之辱、家族之仇,都能一笑而泯、尽不屑想了!”

天晴心中一痛。不屑想,她何尝不想?

朱棣日后势必会登基,可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为了别人推翻他父亲的裁决——尤其不会为了常家,曾有过太子妃、有过嫡皇长孙的常家。

深知这一点,为爹翻案这件事,天晴从不敢奢望。

见她长眉深凝,显有所思,严霏轻吐气如兰,语声如韵,轻轻道:“这一局,是你们赢了。可徐娘娘,你应该清楚,燕王府最大的敌人,根本不是谷王爷。不管严霏轻还是曹若琋,贱命一条,死便死了。然而谷王爷一旦有所闪失,却会让燕王陷入为难之境。刘基当年神机妙算名烁天下,刘璟也绝非等闲之辈,他们既敢算计燕王府,决不会不留后手的。”

“所以,我不该报复谷王,也不该同他为敌,杀了替他效力的你。”话入耳中,天晴转过了神,接道,“曹姑娘果真聪明,知道自己现在命悬一线,只有保住了你的主子,才能保住你自己。”

严霏轻默了良久,才长叹一声:“这次因我的安排,送了苏集商会十二条人命,你想报仇,天经地义。但,徐娘娘,不论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性命。花神大会那日你同我说的话,我一刻都没忘记,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烟花女子尚且如此,可见你的为人。何况,我爹和你爹有袍泽之谊,论身世,你我算得上同病相怜。不过,你却比我幸运得多,不必涃迹风尘,如今也有了体面的名分。唯有一点,你我一样,一朝卷进这漩涡,便再没有反悔的余地……易地而处,难道燕王会容许深知他鸿志之人,告一声无能为力,就全身而退吗?”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先点明利害,转移目标——只要太孙在一天,无论朱橞还是朱棣,都只能空怀宏愿;再追忆前事,一句“同病相怜”,便将二人立场等齐;最后以她的倾国容色,汍澜欲落,戚戚示弱,就是铁石心肠的男子,也难免要被打动。

何况,她和她一样,是女人。

弱质芊芊,韧如蒲草,再恶劣的境遇,也能审时度势顽强向生,真了不起——扪心而论,天晴钦佩眼前这个女子。

“说得对,你我确实同病相怜。”天晴似笑非笑,“所以,不要逼我杀你。我自问心肠确实不坏,但也做不到舍己为人。我不似曹姑娘风华绝代,要真成了败寇家眷,非死即辱,可没法同你一般,富贵险中求,过得风生水起,是故……”她沉沉放低了语音,“我绝不会让自己落到那步田地,为此——什么事,我都做得出来。”她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杀曹若琋,但如果她因此心存侥幸,决意继续帮着十九同朱棣作对,那可难办得很了。

天晴松开了原先扼在她颈边的五指。“今日你我这番交谈,我不会说与任何人。至于要不要告诉谷王,曹姑娘自己打算好了。”她识破了二人不为人知的关系,却轻易放过了她,被十九知道会怎么想……实言相告,可以让信任生根,也可以让怀疑发芽。如今天晴只能尽量指望,曹若琋的聪慧真超过她对朱橞的用心,不要再无谓自寻死路了。

至于她自己,她倒不怎么忧虑。有三颗羽印当护身符,不管曹若琋最后怎么选,这些人虽然个个都看不惯她活,却同样个个都不舍得她死。

下山路过三洞,天晴伫马而停,轻叹口气。先前她禽鸟探路,已将洞中情形摸得门清。冰洞里严寒刺骨,难以久留,为此只设机关。她选在此地投石,用声响将守在其余两洞的兵士悉数引去后,借着风洞在三洞石壁间回旋鼓噪的气流,猛放一把失魂散。几十个卫兵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在头顶头脚碰脚在冰洞内睡成了一团。

她在曹若琋那里耽搁了大半时辰,再这么睡下去,恐怕他们等不到交班的人就得活活冻死,投石挥手而出,随便敲醒了一个,听到洞内零碎起了人声,便驾马而去。

“……我不会告诉谷王。虽说三洞里几个小兵小卒,谷王不会放在心上;正如苏集那十几个下人,燕王也不放心上一样——但他们一死,谷王定要一个理由,很多事情我便不想交代,也得交代了。如果徐娘娘这次能高抬贵手放过他们,我对谷王自有说法,令你我都可全身而退。”

曹若琋最后的话尤在耳畔。她只料错了一件事,和她曹若琋不同——

全身而退的余地,徐天晴一直有。

只是如今……她已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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霏轻姑娘曹若琋身份也不简单,宝宝们有没有想到?o0-0o喜欢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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