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无话(1 / 2)

是年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建文帝朱允炆削周王橚。

同年十二月,建文帝遣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使,原都指挥佥事谢贵、张信二人升任北平都指挥使,命都督宋忠屯兵三万驻开平,调原北平燕王棣属卫辖制。

建文元年四月,御史台先后上奏,称齐王榑、代王桂、湘王柏三位亲王均有不法之为,当阖府押解应天候罪。一时间,朝野沸然,皇帝震怒,立命三队人马携天子敕令,雷霆往三藩而去。

“能不用强就不用强。到底是天家骨肉,陛下圣心仁厚,并不想弄得太过难堪。如湘王殿下肯迷途知返,忏罪悔改,那是最好。若湘王负隅顽抗,只得再做计较了。无论如何,先待本公进府规劝一番,诸位可暂且回避。”荆州湘王府已遥遥可见,曹国公李景隆跨骑着一匹紫电宝马,边策行边对着与他同来的从官嘱咐。

曹国公是皇亲国戚中的领头人物,极受先帝与陛下喜爱器重。由他出面怀柔镇抚,让湘王爷平心静气服罪认罚,自然是最不伤体面的上上之策,从官们闻言都齐声称善。

“国公爷棨戟遥临,小王有失迎迓了!”

一行走进了承运门,湘王朱柏昂首步出,乍一见李景隆面,便拱手为礼,高声叫道。

众人扫了一眼,香案供奉一概皆无,连湘王的穿戴也只是翼善冠圆领袍的常服,并未着接旨的皮弁朝服,纷纷暗叫不好。

只有李景隆恍若未闻未见,从容扶鞍下马,随湘王一路走进圜殿暖厅。待湘王打发得只剩了他们二人,他才振袍坐下,拿起盖碗,不舒服般皱了皱眉。“大庭广众,何必那般说话?枉费我还为你操心走这一趟。”

朱柏见他并未直接取敕旨宣读,心中已是一喜,嘴上却不愿让步:“哼……你能为我操心?分明是为咱们皇帝陛下操的心!深文周内,锻炼罗织,我道他怎忽地对刑名感兴趣,巴巴地修什么《大明律》,原来是在这等着兄弟几个呢!”说着将袍角一掀,坐上了主座。

李景隆暗暗喟了一声:“现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了。如今他已是皇上,圣谕甫下,你我难道能抗旨不成?”

朱柏听他话音,目光一冷:“什么‘你我’,谁人不知李公爷是来传旨的天使——抗旨的,如何也只能是一个我了!”

去年七月,建文帝废周王为庶人,将周王全家押解南京,再迁云南蒙化,距今不过数月。

李景隆“哐当”一掷茶碟,霍然起身:“倘要不是我极力自荐,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便是张之焕那厮了!你道我揽这个烂摊子是为什么?还不是想能保住了你!”

“那可要多谢李公爷的美意了。古道热肠,侠义无匹哪!”朱柏冷嘲热讽,最终按捺不住,揭口骂道,“你道我真不知你的心思?要不是怕我跟别人说出什么,你会亲自来送我一程?!”

他说得晦气,李景隆听来大不入耳,摇头叹息道:“但凡你肯听我一句,何至于到这般地步!当初要不是你贪心太过,私印宝钞也罢了,还私铸通宝……御史台怎么参本?皇上他也无从发难!”

“一口一个皇上,叫得果真顺溜啊~哼哼……怎么,先帝把万里江山都留给了他,做叔父的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求个现世安稳,还罪犯滔天了?果真州官能放火,百姓难点灯!连做儿子的想在先帝灵前上炷香,他都不让!个兔崽子!直娘贼!狼心狗肺!”朱柏拍案大骂。

可现在处境,就是和他吵翻了天占尽了理,也无济于事。李景隆这家伙终归是天子近臣,备受器重,或许凭他转圜一番,尚有余地呢?想到这层,朱柏又把口气微微放缓了缓:“总要我听你听你,你倒说说看,到底要我怎么听你的?”

见他心绪略平,李景隆也松了口气,娓娓道:“有什么难的。不过学那周王,这段时间先找个僻静之地,韬光养晦,避过风头再说。你看他现在,说是说流徙,何尝少过一块肉?皇帝的心事你如何不知?遍地的藩王,他深忌的不过那一个而已。等他料理了心腹大患,尘埃落定,我自会出面向陛下求情,重定封国再行安排,必不至委屈了你!”

没想到他最后给出了这么个三不着两的解决之法,朱柏勃然发怒:“说了等于没说!‘尘埃落定’?落到几时才算定?他就留着我放羊怎么办?还不是要我任那小子宰割吗!”

“不然要如何!难道你想带着这点侍卫起兵造反吗?!”李景隆也怒了。

朱柏哼笑一声:“本王是没这个本事。不过公爷交游的藩王中,自有人有。不如说与陛下听听,由陛下他慧心圣裁好啦!”

“你!”李景隆倏然变色,“你这是要鱼死网破啊!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对我没好处,也不能便宜了你!要么,你去劝皇帝,另找一个藩王开刀,我可不当这冲头!要么,本王亲自面圣,把你李公爷背着皇上做的好事,一件一件抖落出来!”

另找人开刀?说得轻巧!他若无功而返,还出言维护,在皇帝眼里,那才真是“好”事一桩呢!“罢,罢,我带你入京面圣,有什么话,你自与陛下说去!丑话搁前,无凭无据,陛下断不会信你,只当你垂死挣扎、随意攀诬就是。我好言相劝,你执意不听,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呵!李公爷果然智计百出,惯会顺水推舟啊——我跟你进京,岂不直接就成被押解的罪臣了?只怕没面成圣,先被打入天牢,等候发落。到时你在御前,想怎么颠倒乾坤都行了!”

“那你要怎么样?”李景隆气道。

“李公爷这就起驾回应天,说本王冥顽不灵、不知悔改、不肯入京,都悉听尊便~到时京内自会有人向陛下谏言,陛下深赖重托的臣子和可亲可爱的小王叔暗中勾结,贻害之大足以颠覆大统——那罪过,可远非私印宝钞什么可比了!如此大事,相信咱们陛下不会偏听偏信,定会召本王与公爷到御前对质。届时,本王自会有好东西呈交于陛下金面!”

李景隆脸上一阵青白交过。这次皇帝雷霆降罪,拿三藩下刀,京中寂寂,不见一人为朱柏执言说话。先帝对藩王和京官结交向来管束严厉,他道朱柏于京中官场虽有交往,也就不过如此了。可看他今时今日的语气神态,却不像危言耸听,难道他真有什么后手是他未曾料到?想到谷王朱橞在京中的暗线自从一年前离奇失踪后,再也没接上过头……

李景隆背脊陡出冷汗,勉强沉凝脸色道:“就是你这副爆炭脾气,但凡一点小事,便闹得不可开交,又是何苦来?我这便回京,请陛下收回成命。要杀鸡儆猴,哪个藩王不可?容我好好想个法子就是。这段时日你也消停些,别让人再抓到什么把柄,他再想打板子做样子,总落不到你湘王爷身上!”

朱柏上下看了他一眼:“那好,本王就在此,恭候公爷的好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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