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静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四羽合天，日月易主。换言之，四翕天，明易主。当年在本寺的密道中，娘娘曾经问过贫僧，为什么会选殿下。”
天晴想了想，很快了悟：“大师多年前就听刘基说过这个谶语。国号不改，殿下行四，所以允翕天命的，应该就是殿下。”
道衍点头：“娘娘聪敏过人，其中的道理，自然一想便明。只是贫僧当年并不知——所谓‘翕天’的‘天’，并非天道那么简单。”说着凝目向天晴，眼中精光流转。
天晴心里暗叫一声惨“擦又被自己名字害了！”淡淡而道：“我一个无德无能小女子，可担待不起什么天命~况且以‘天’为名为字的人可太多了，大师以前俗名不也曾叫过天禧么？”
“然以‘天’为名为字，又有这般奇能的，普天下只怕也唯有娘娘了……无论如何，贫僧只盼与娘娘和力协洽，辅佐殿下大业得成。过去种种冒僭之处，待大事一了，贫僧自当向娘娘请罪。”道衍低头道。
天晴侧开半身让礼，小小耸了耸肩：“不必了。大师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殿下着想，何况最后我也受没什么损伤。”连徐三哥如今都活蹦乱跳的，她更无所谓追究了。
见她神情挥洒，道衍微微苦笑：“贫僧无德，几次施手加害娘娘；更无能，最后都让娘娘逢凶化吉。可见娘娘正是天意所归，为了殿下的宏图，娘娘万万不能有所失落！”
天晴无所谓地笑了一笑，心道，方才她特地在吉雅面前肉麻兮兮大表忠心，就是想让道衍帮着传声，可怎么感觉他还话中带话意有所指？难道她偷偷想拿羽印的事，朱棣也跟和尚说了么？
如今朱棣都拿到了宝藏，手下兵强马壮，却还是叫人处处盯紧了她。
莫非她之前在大宁表现太好，又没计较那一掌之仇，于是他也相信她是什么“天之助”了？
这……她岂不是为才华所累？！
接下来可就难办了啊……
……
“娘娘！娘娘先别忙走！”
天晴刚披了氅衣斗篷要跨出院门，小萁小荚两姐妹就风风火火冲了过来，手里各捧了几匹簇新的布料，堆得高高都快看不见路，也真难为她们这样还能发现自己。
“如今还在孝期呢，这些料子都省下来吧。我家来的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能叫他们穿暖和就行，不必为过年再添衣裳了。”天晴道，“明整年都不用添。”
“嗯？哦~王娘娘已吩咐过了，殿下的意思，最近府里的针线房要赶着给军中将士做棉袄子，库存的棉花也大都派了用场，所以王府上下，今明两冬都不添新衣了。唯独娘娘家里老的小的，尤其徐老爹，每人一套整齐冬装是须得要的。”小萁道。
天晴听得雾水，村里人刚来的时候王香月不就给过好多四季陈衣裳先接济了吗？这又不出去走亲戚，随便穿穿不就得了，弄那么好看干嘛？面子工程？朱棣何必给她面子？
“那你俩为什么叫住我呢？”她问。
“是殿下、呃，王娘娘说了，如今这城里人多又杂，娘娘不好再像以前那样胡走乱跑了。若有什么需要出府的事，交给婢子几个做就行。”小荚道。
天晴这下明白了。朱棣这家伙，现在是软硬兼施，严防死守不让她跑路啊。
就连上次她想去会同馆别苑看望一下张恩灵和杨妃，也都被拦了下来，只因她们是宁王的家眷。所有可能对朱棣产生威胁的人、以及那些人周边的人，她以后都不可以再亲近了。
一边听信和尚“欲成大事非她不可”，一边事事怀疑处处防备。为什么都过了三年，他还是跟开始时一模一样，对她的态度丝毫无改变呢？
大概有吧。起码眼下他只怕她逃，没想她死了。
“有些人的心，还真是捂不热呢……”天晴喃喃。
“娘娘说什么？”小荚抱着累累的缎料绫匹，勉强凑过脸来。
“没什么。”天晴将披氅和心里的寒意一同敛了敛，问道，“最近有没有人来府里找过我？”
“嗯？应该是没有。那个福余卫的蒙古小哥，倒是来找过花姣两次。”小萁答。
“好。”天晴说着，又往外门方向走去。
“诶？娘娘！娘娘！”两人忙喊。
“我是出去找殿下的，他总放心了吧？来回两步路的事，还能被什么奸细杀了不成？”
小荚正想再劝，当年王妃娘娘就是这么两步路遇到了奸细行刺啊，却被小萁猛一肘击拍在后背。她一下回头，姐姐微微摇首，显然说天晴脸色不善，这时不要顶撞。
“东西都先放在长春阁里。你快让人备车，我来跟着娘娘。”小萁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把自己手上的素缎也一股脑儿叠给了妹妹。
“妾身便是想来请示殿下，这次西征大同，妾身能不能一起去。或是殿下另有安排，要妾身留守城中呢？”
燕山中卫所大堂，天晴单刀直入，当着脱儿火察的面发问。她倒想看看，朱棣对她这个“忠诚度堪忧的吉祥物”，到底是想赢的心多一些，还是怕输的心多一些。
“三卫的大人都算是你的故交，你若愿意，自然可以同去。”朱棣向着脱儿火察笑了一笑，又转向她道，“城中有你爹和其他几个大将守备，必不至有虞。”
天晴不出预料，嘴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谑意，致礼告退。
“阿晴，这次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吗？”阿赤烈人缘好消息也灵，天晴还没出大门，他已追了过来，神色着急，“女人家不该去，太危险了！我知道你有时力气很大，但打仗不是闹着玩儿的！别说什么之前你没事，也就是凭着运气好罢了！”
“我又不会上战场，只需要在后方等捷报。况且我师兄、侄儿小融、还有阿碌他们也都一起去，没什么危险的。”
“要是我们赢了，那自然没危险，可如果输了呢？”
“有你们在，怎么可能会输？”
阿赤烈一听觉得对，可好像又哪里不对，正要细想，天晴忽而道：“谢谢你一直待我这么好，阿赤烈……你的心肠真好。”同朱棣截然相反，他是真心实意、毫无保留地在为她的安全考虑着。
“嗯？”阿赤烈一抬头，正对她明亮融软的视线，只觉后颈发烫，红着脸挠了挠脖子，“我的心肠没什么好……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待你好的。不像你，不管是谁，你都待他们很好很好。”
“不。”天晴断然摇摇头，“正因为你心肠好，在大宁卫的时候误以为自己害死了我，才觉得内疚，时不时都要想起我，日子久了，就错当成是喜欢了。你并不喜欢我，只是觉得亏欠我罢了，阿赤烈。”
“不是，不是！这怎么会呢？”阿赤烈从没这么想过，想反驳她，可论口才，又哪里是她的对手，一时不知该怎么措辞，“阿晴，我对你是真心的啊！我做这些，并不是要图什么你回报，你别这样说！”
“我知道你不要我回报。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你本来就不欠我什么，如今反而是我欠你的。以后你都不再需要为我做什么了。阿赤烈，你应该考虑的是你自己、你的家人、你的部族。我不能再利用你的感情你的误会，再让你继续牺牲、继续付出了。这些是我的真心话。”
一瞬间，阿赤烈感觉仿佛被她抛弃了，心底一片冰凉。“我、我没有误会，我心甘情愿……你和王爷他很好，我知道……我、我真不求你什么……”
“对，你不求什么，就算我做了别人的妻子，你也心甘情愿待我好，难道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吗？如果你是真的喜欢我，想娶我，怎么能容忍到现在？怎么能心平气和地帮助我的丈夫？这都是因为——你只是觉得欠我，并不真的喜欢啊！”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阿赤烈猛然转身，如同想挣脱什么般，“当初发现你没死，我那么高兴、那么高兴，还想着，以后终于又能跟你在一起了！”
“你想着的，是又能和阿望那个小郎中一起，在草原上过日子，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不是么？你留恋的、想照顾的，是那个身世可怜的小随从阿望，不是我，不是徐天晴啊。”
此刻阿赤烈只觉得脑中乱成一团。她的声音总有一种奇怪的法力，可以直接钻进你的思绪你的念头里，哪怕你觉得离奇荒唐，也会忍不住一想再想。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阿晴你的吗？”
“你喜欢，可就像你喜欢阿望那样，觉得他好玩、有趣，把他当成朋友，愿意和他相处。后来，你以为自己一时冲动，把他害死了，就开始愧疚、自责，拼命想挽回。恰好，他活了过来，还从小阉人变成了女儿身。你开心得不得了，想着终于可以补偿他了。你害她死了一次，就是照顾她一辈子也应该；就算她已经嫁人了，有她的丈夫照顾，但只要你能做的，你还都愿意去做，因为这是你欠她的。你回想一下阿赤烈，从当时到现在，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阿赤烈满脑子哄哄乱响，想说不对，又觉得并不全错，何况说这话的人是阿晴，她什么时候错过？
是我误会了吗？误会自己喜欢阿晴？还是像她说的，这种喜欢根本无关男女。是啊，就像他喜欢阿望，可怎么会想和他日日夜夜对着，做一辈子的夫妻呢？
“我、我是一个……大傻瓜……”
“你才不傻，你只是太好、太好了。”
你这样好，我不能再让你受苦。
再这样下去，朱棣会把对她的不信、猜疑，转嫁到所有同她亲近的人身上。
阿赤烈，不可以再被她拖累，不能成为第二个张之焕。
“王府的人还在外头等我，我先走了。”
天晴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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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迷你番外，今天也算三更了吧，嘿嘿……0__0喜欢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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