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大帅又打令旗了!朱棣似正在呼叫援军,那个、要把大帅的旗官射死么?”
平安眺目一望,瞿能经不住李景隆再三催促,角旗已向中军方向回拢,如今外围的兵力,竟与燕军只差了两三成,不禁暗骂一声。可无奈又无奈,只能先同本军大部共进退。
“大帅,没有援军埋伏,燕王已黔驴技穷。咱们应该趁势追击,再晚就又让他跑了!”瞿能观望一番,对自己的判断十足笃信,心里也和平安一样忍不住大骂这皇亲国戚的主帅实在阘茸不堪,忒怕死了!
李景隆周遭的护卫已层层叠叠如铜墙铁壁,可还在那边犹犹豫豫,又往东北方连连观望,直到斥候两次来报,燕王确实再也没有援兵了,终于下令总攻。
“殿下,我军伤亡太大,要撑不住了!”朱能道。
“不行的话,只能暂撤了。这次就由老夫来殿后。今日这番大混战,平安不可能再布雷阵,殿下快走!”常遇春道。
恰时,一阵狂风漫天刮来,飞沙走石,劈啪乱响,却掩盖不住那声悠长清越的唿哨。
瞬间,一大波飞鸟如乌云压境,扑翅鸣啼,乘着风势低空疾掠,快如蜂群。忽然一声哜嗥,李景隆心中一凛,但听有人大叫——“旗!旗杆要倒了!”
“咔啦哐啦”的声响间,李景隆已被人从马车里拉了出来。断了的大旗“轰隆”一下,堪堪压垮了他的车顶,拖在地上的旗面如李景隆人一般的灰头土脸。
这牙旗旗杆松木所制,有碗口粗,端的是结实牢固,被风刮倒就罢了——怎么会被风刮断?!
李景隆正讶疑惶惑,一亲随护卫道:“标下不知有没有看错,好像方才是两只大鸟,各抓着长刀的一头,飞驰而过,这旗杆纯是被削断的!”
“什么长刀?鸟怎么会抓着刀?”李景隆惊问。
“标下也看见了!不知是不是长刀,总之是一条长长薄薄的东西,两只鸟一白一青,并排齐飞,刚一过去,这旗杆就倒了!”
瞿能行出不远,听到叫嚷立刻回马一看。果不其然,旗杆切口利落平整,绝不可能是大风所为。
“帅旗倒了!帅旗倒了!”
“妖风啊~有妖怪啊!”
“说燕王有神仙保佑,连皇上也不敢杀,是真的!是真的啊!”
这时候要高喊解释“不是他骗人帅旗是他耍伎俩弄断的!”实在无人采听。王军将士眼前忽暗忽明,只觉燕军从和他们一样的凡人一下子变身为鬼神附体的天兵,方才的气势如虹全变成了抖抖索索。顷刻之间,高下立转。
天晴也不顾得佩服朱棣对普通人的迷信心理把握得如此精准,照计划对他打出方向。朱棣二话不等,立刻组织机动骑射手,绕到敌军后方。火箭连发,火趁风势,这个位置正是平安储备弹药的火器部队,一时间连环成串的燃烧爆炸,炸得王军更加惊心丧胆,逃之不及。一声怒吼,朱棣的骑兵们齐刷刷弃弓换刀,追击砍杀势如猛虎。燕军从原来的胶着劣势,一下成了一面倒的屠戮。
瞿能很快望见了高丘上做侍官打扮的天晴,不仅做手势提示朱棣风向,刚才的哨声也是从她那里传来。想起京中传说燕王勾结白莲教,不仅派妖女迷惑先帝心智,还谋害了中山王,便知传言不虚,怒声喝道——“邪魔外道,乱我军心!妖贼受死——”绰枪直逼她来。
“爹!孩儿助你!”瞿陶见父亲已冲入敌阵,也率队拍马赶到。
天晴正看着下面惊心动魄的屠杀,一时讷讷“不用杀这么多人啊……他们都不反抗了啊,赢了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砍头穿心,为什么……”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成了刀俎之肉。直至瞿能将到跟前,才恍然要逃。
可此时她一无绝世神功,二来反应迟滞,面对拼死也要留下她命的王军精锐骑兵,如何能躲得开?靠着如龙奔跑如飞,勉强疾驰一段。谁知慌不择路,战场范围又已扩大,一不小心竟跑进混阵之中,一时间进退无从。
身后瞿能赤着眼杀到,天晴抽出佩刀抵抗了两三下,瞿能枪尖已挑落她的头盔,划开了她的头皮,鲜血一下涌进了眼睛。
她目不视物,心中一片冰凉。就算是她,被穿了心砍了头,一样不可能活。
“难道我也要死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濒死的绝望,让她头脑顿时一片空白,没有理智,没法思考,只凭着本能胡乱挥砍,急哨呼叫金戈,动用一切可以拦住瞿能的方法,却听一声大喊——
“天晴!你退下!”
她勉强睁开眼,一片血红中,爹和大海哥他们正和瞿能所率领的小队相斗。可爹已经受了伤,背脊上鲜血淋漓,右臂已不能动弹。怎么会?爹是最强的,就算没有大海哥,就算以一对多,他也不可能这么狼狈。
何况他刚刚才到……
刚刚?
他背上到右肩的皮肤被削去了一整片,上身的皮甲都已翻裂,此时留了半截可笑地耷拉在腰间,让他的大半肩背裸露在外,森然见骨。瞿家父子都是用□□的,其他人或用单刀或用长槊,不可能一击造成这么大的创面……
是她!
是她叫来的金戈!
她把来援救她的爹弄成了重伤!!
爹——!!!
她想张口叫他,却连气息都不顺畅,想让金戈从空中再扑袭一次去攻击敌人,心里却涌出“万一我又失误?”的恐惧,根本无法发出哨音。她没有马鞭,只能用力夹紧马腹挥动缰绳,一手猛拍鞍后,催赶着如龙上前。
瞿能一见常遇春,便认出他是当时在张掖门杀得本军四散而逃的那名武将。心中打定了主意——妖贼要杀,这悍将也要留,不管趁人之危光不光彩,必要断燕王臂膀!瞿家枪法父子配合,威力何止加倍,一齐涌上的又全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大海虽武艺不弱,可也只是中上高手,以少对多已是吃力,拼命想救援自己主将,却又如何能够?常遇春以受伤之躯,几乎一人抵抗一队。他本已年迈,重伤大失血之下,更是气喘吁吁。
如龙方才被瞿陶刺中一下前腿,已有些怯战。无论天晴怎么驱赶,它都以为危险,不愿上前。常遇春转头瞥见,又打了一声哨子,如龙立刻领命往回撤退。
瞿家父子都在酣斗常遇春,王军一从将见众人已显占上风,弃了常遇春直扑天晴而来。大海驳马回援,被瞿陶暗箭伤人,枪尾一顶扫落马下。天晴可恨自己连哨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狠厉抽打如龙,想上前助攻。此时那从将已杀到跟前,如龙本能抬起前蹄踢打。生平第一次,天晴被迫滚落下马,旋即爬起,顺势狠狠将刀由下而上捅进那人的马腹,深深直没吞口。
不知这时哪来的力气,她手握着刀柄,竟把马和那从将整个拉倒了下来。看那从将被压在马下挣扎,刚想补上一刀去助爹对敌,后面却又有骑兵驱马横扫而至。天晴余光瞥见,立刻扑倒以躲避他的攻袭,不及起身,轰轰马蹄风一样掠经,眼看要将她的头踏烂。
天晴只能又打滚躲避,可周边尸体堆叠,险险不过滚出一丈而已。她满脸尘土,咳嗽着要撑起,却不知被谁踢进了一处凹陷的土坑。混战的两军嚎叫着厮杀着,不断堆叠的马尸、人尸很快在凹地上方架成了桥,又堵成了墙。她推不动,想从刚刚跌落的空隙中爬出,可又有人倒在了那个狭窄的出口。她伸手去顶,手肘却被新的重量猛地一压,痛得她手臂几欲折断。
她可以呼吸可以看见,却无法翻身无法动弹。她看着爹被蜂拥而来的王军部将围攻,终于坠马在地,仍以一敌十,把她的位置护在身后,单臂支挡着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他的身体如同泡在血红的染缸里,袄衣,裤脚,都变成了漆暗深黑的颜色。他终于支持不住,单膝跪倒,胸口被前后捅穿。瞿能一下抽出了枪头,他还笑了一声,看也不看自己身上千疮百孔的洞窿,仍向他们挥砍……可这一次,却只剩了一下虚晃,徒有招式,再也没力气了。
“不!住手!!不要打我爹!!!不要打我爹!!!不要打我爹!!!!!!”
她张开嘴,只有嚯嚯的怪声,什么完整的句子都发不出。吼叫像燃烧的锻刀,在她的胸腔内翻滚搅动,没有出口,活生生将她撕裂,将她烧干。
“徐师傅!果尔娜!果尔娜——你在哪?!”
“二公子……小融阿碌……她在、那尸堆下面……快、带她走……”
他笑,是因为看到他们来了,他知道——她一定能得救了。
常遇春如释重负般粗喘了一口气,从跪坐的姿态滑下,绵软地趴在地上。天晴从那条扁狭的缝隙间伸出手,想去握他,却什么都够不着。
她只能看着他的笑容,慢慢浮上满地烟尘,还有他最后的口形,分明在说——
“爹真是老啦……天晴……”
朱高煦领着百人队杀退了这批王军,才终于得以将她从死人堆翻出来。“你先走啊!你现在根本没有用!我帮你杀瞿能报仇!你们几个,保护娘娘回……诶!哎——果尔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翻上朱高煦的雪里红,夺过马三保的佩剑,风驰而出,直奔乱阵中的瞿能而去。有人阻拦,她挥砍如狂。刃口卷了,剑身断了,谁的兵器划破刺穿了她的甲衣,她都不管,嘴里音调像古老荒凉的咒语,指挥着鸟群疯了一样无差别攻击她所看到的一切人,耳边有无数凄凉无措的惨叫,都被猎猎的风声撕得粉碎。
她不躲,不让,凡是阻挡在她眼前的一切,她都要毁掉!
她受伤了吗?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不知道!
她只知道——
要杀了他!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所有妨碍她杀瞿能的人,统统要死!!!!!!
要她这条命也好,要所有人的命也好,要人间变地狱也好,她要他死!!!!!!
她要他死!!!!!!!!!!!!
※※※※※※※※※※※※※※※※※※※※
2020的最后一天,更新了这一章。名不副实的胜利,以及无可避免的牺牲……在一片废墟中等待着破而复立。
愿从今后我们再不必经历痛心的苦难……
愿我们和我们所爱的人都能安好。
2021,是崭新的。喜欢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