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往昔初遇之时,赫连赞笑道:“遥想当年,你我二人因一曲《碣石调幽兰》结缘,彼时我学笛从年稍迟,本只会弄笛三声梅花曲,就连工尺谱常见的十个谱字‘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都还记不熟。
回想那日,芳兰涧壑山风穿林,烟霞明媚路绕羊肠,衬步云舒卷,我在幽谷林间追猎一只麋鹿,半途却为琴声所引,循声而往但见竹庐翠幄张开,柔裀(yīn)藉地,於人相宜。
一剪翠妆红之越女,满怀情思独坐于竹庐堂前抚琴,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琴声时而呜咽如泉,时而激越如风,巍巍兮若高山,洋洋兮若江河……
我驻足聆听,心潮随之起伏涨落,听得兴起,待一曲弹罢,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竟取出竹笛回应一曲。
不料,鄙人实在学艺不精,吹得有些难听。你气得扔了两只臭鞋过来,呵斥道不要破坏雅兴,我唯有乖乖闭嘴,不敢班门弄斧,于是默默将两只臭鞋拾起来给你送去,这才有缘相识。”
“是啊,那时候别提你有多傻了。”蓝楚漓温柔地笑着,心中涌起一股蜜意,“当时片云飞起,翻空擘絮,红霞覆檐扁照,青树鸣鸠,鹿门遗啸,这意境是何等的雅致……
一曲终了,我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你倒好,横吹一笛桓伊所作的《梅花引》,人家好端端一首传世名曲,竟能被你吹成那样,破坏了意境不说,山林间的野猪都被你吓得跑光了,君不见猿惊鹤怨?”
被这么一说,赫连赞脸色微红,他羞赧望着了蓝楚漓一眼,娓娓说道:“呵呵,说起来,我的乐经曲本《归去来兮辞》《遁世操》《踏莎行》《扬州慢》《杏花天影》《高山流水》《陌生桑》《暗香》,还都是你按照师父代代相传的嫡传墨本辗转续抄而来,倘若不是因为你,什么韵唱工尺、文字谱,我统统都不会学有所成。”
赫连赞此话一语双关,一是指蓝楚漓有教授之功,二是暗指蓝楚漓是他研学音律的动力所在。
这么直白的意思蓝楚漓又岂会不知?
蓝楚漓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说道:“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然精于、擅长音律了?”
赫连赞胸有成竹,呵呵一笑:“不敢、不敢。黄帝使伶伦伐竹于昆豀(xī)、斩而作笛,吹作凤鸣,吾辈继先祖之志,勤勉修身,苦练不辍,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呢,略有小成而已,小成而已。”
“好一个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多年不见,你倒是有些自负了嘛。”蓝楚漓莞尔一笑,欣然提议,“既然如此,那不妨合奏一曲?”扭头望向赫连赞,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看看这些年来你究竟精进了多少。”
赫连赞正是求之不得,当即应道:“好!琴瑟和鸣,乐意之至!”他答应地很爽快、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略作沉吟,又说道:“不如就选姜夔的曲子如何?”
蓝楚漓反问道:“白石道人姜夔?”见赫连赞点了点头,她沉思片刻后说道:“甚好!此人全才,诗词、散文、书法、音律,无不精通,杨万里称其有‘裁云缝雾之构思,敲金戛云之奇声’。
他能娴熟运用七声音阶和半音,使曲调显得清越秀丽,与其独具一格、典雅蕴藉的词风结合得天衣无缝。想来你最多的曲本就是他的,所好其曲也实属正常。”
赫连赞欲言又止:“其实……”沉默了片刻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姜白石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赤阑桥往事,早年曾客居合肥,与桥畔柳下坊间善操琴筝琵琶的柳氏姊妹相遇,从此与妹妹柳箫箫一见如故,结下不解之缘。
白石却因生计不能自足而不得不游食四方,二人遂无法厮守终老,悲鸣一生之撼。
姜夔孤往之怀,少有人可堪比拟,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