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若是我对司理参军的判罚不服,可如何是好?”忠尧眸子一转,又面带微笑,试探着问道,尽量作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可以找录事参军,换院审讼嘛,”毛衙役闻言,目光警惕地扫视左右,压低了嗓门道,“况且曹官之上,还有幕职官呢。”
“幕职官?知州的幕僚佐属?”忠尧若有所思。
毛衙役低声说道:“幕职官通常是京官流任,有签判、推官、判官,助理郡政,掌受发符移,分案治事,其簿书、案牍、文移付受、催督之事皆分掌之。幕职官和通判一样,每日须赴长官厅议事,并签书当天的公文,参预议定主要州政,当然,更多的是审理各类案件。”
“那这换院审讼,又是何意?”忠尧皱了皱眉头,问道。
毛衙役神秘地笑了笑,把头凑近忠尧,悄声说道:“嘿嘿,司理院所审案件若犯人不服时,即移送州院重审;而州院审理的案件有犯人不服,也将移送至司理院重审。司理参军不但受知州委托审讯案件、管理监狱,还有权复察其他已结案件,以洗冤狱。
而录事参军作为诸曹官之首,除了参与推鞫(jū)审讯、检法外,也复审案件,或受监司委派,审理指定案件,譬如涉及地方官员、胥吏、进士、生员、豪户、僧道的案件。
其实,这司理参军、录事参军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录选严苛,须通过大理寺与刑部主持的‘试法官’考试,方可获得委任。为防止舞弊,‘试法官’考试时大理寺和刑部相互监督,还有御史台监察。”
“多谢大哥提点。”忠尧恍然大悟,连忙满脸堆笑,拱了拱手道,“不过,恕小弟冒昧问一句,大哥怎会对这些职事了如指掌?”
毛衙役用警惕的眼光瞟了一下左右,压低了嗓音说道:“告诉你也无妨,贱内族弟便考了那录事参军,嘿嘿,若需个中斡旋调停嘛……呵呵呵。”
“哦——,明白,明白!”忠尧如梦初醒,与毛衙役二人相视而笑。
笑罢,毛衙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听他说,‘试法官’每年举行一次至两次,每次考六场,——五场案例判决,外加一场法理,一日一场,连考六日。案例判决每场须试十至十五个案例,且必须写明令人信服的法理依据、援引的律法条文。一旦发现案情有疑,也必须在试卷上标明。随后,考官逐场评卷,考试的分数必须至少达到八分,同时对重罪案例的判罚没有出现过失误,方算合格,才能被录用。”
毛衙役此举的用意是再明显不过了,借说试法官选拔层层筛选,突显自己族弟能混到今日之地位殊为不易,从而为自己“捞金”埋下伏笔。
“呃,哦?呵呵。”忠尧微微一怔,叹道,“原来考试一直都是很严格的啊,呵呵。大哥的意思是,正因为司法官吏选任严苛,所以鲜少枉判、冤案,是吗?”
“额?”毛衙役没想到忠尧会这么问,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又点点头,说道,“录选严苛,殊为不易!通过层层选拔,打点所耗颇巨!本钱不能消折了不是?……”言毕,眼神中充满了笑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忠尧。毛衙役话中有话,却不难理解,忠尧瞬间明白了其言下之意。
顿了顿,那毛衙役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兄弟,也就是看你是成都那边来的,我才对你多说两句。本朝律法极严,纵使王公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故王者不辨亲疏,不异贵贱,一致于法。杀人是重罪,斗殴致人死亡视情节可判处流刑,流放三千里,在执行刑罚时又实行‘折杖法’,流三千里可折成杖刑——脊杖二十,再配役一年。”
“哇,脊杖?”忠尧不禁大吃一惊,“就是传说中扒开裤子打屁股或是尾脊处,——也就是腰和臀部连接处的脊杖?好残忍呐!皇室宗亲也不能例外?”
毛衙役见忠尧面露惊惧之色,似乎有些惶惶不安,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他笑了笑,摇着头说道:“难啊。太宗时,开封府尹赵元僖,贵为皇子,封为许王,据说因为犯了错,被御史中丞弹劾。许王心中不平,跑去向太宗哭诉:‘臣天子儿,以犯中丞故被鞫(jū),愿赐宽宥(yòu)。’
可你猜太宗怎么回答?
‘此朝廷仪制,孰敢违之!朕若有过,臣下尚加纠摘;汝为开封府尹,可不奉法邪?’最后,许王依然论罚如式。
罪人贷死者,旧多流配沙门岛,至者多死。多少官员一听‘投沙门岛走一遭’就吓得魂不附体。天禧三年,曾有两位朝廷命官流配沙门岛,岛上监押索贿不成,即将二人害死。其家属进京击登闻鼓鸣冤告状,你猜最终结果怎么着?”
说到这里,毛衙役故意装出一副神情颇为无奈的样子,苦笑道:“死无对证,不了了之。”
举了这么多例子来吓唬人,说白了,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捞金”。
忠尧眉头一蹙,旋又恢复镇定,说道:“哦,大哥这么一说,小弟也想起来一桩旧事。太宗曾想庇护一犯法的亲信陈州团练使陈利用,此人自恃圣眷正浓,杀人枉法,后被朝臣弹劾,本应处以死刑。可到了太宗那里,太宗有意袒护,还说出了‘岂有万乘之主不能庇一人乎’之语,时宰执赵普抗议道:‘此巨蠹(dù)犯死罪十数。陛下不诛,则乱天下法。法可惜,此一竖子,何足惜哉。’最后,太宗迫于无奈,也不得不同意将陈利用处死。”
毛衙役不动声色瞟了忠尧一眼,呵呵笑道:“现在知道自己惹祸上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