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司户一愣,看看宋推官,一时竟无言以对;又看看金讼师,金讼师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宋推官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忠尧,随后昂首宣布:“既然人犯拒不认罪,大声疾呼冤枉,想来定然是有天大的冤情有待陈述。本朝恤刑,既有冤情,辄应翻异别勘,按律给予机会,宁纵不枉。”言毕,他双手负于身后,威严如斯,向公堂外候命的一干衙役喊道:“来人呐!”
一衙头连忙上前拱手道:“属下在!”
宋推官大声吩咐道:“将三名人犯即刻押往州院,不得有误!明日翻异别勘!”
金讼师见状,愣了愣,开始急了,不停给唐司户使眼色,唐司户被逼得没法,鼓起勇气欲说些什么。不料,宋推官明察秋毫,两人眉来眼去的一切举动都被他眼角的余光收在眼底。
宋推官又岂会给他们机会?
于是,在唐司户开口之前,他便抢先凑近其耳边,低声说道:“方才之行径已经有辱斯文和体面了,公堂之上,莫要再失威仪。”言讫,他笑着拍了拍唐司户的肩膀,大袖一拂,径直往堂外走去。唐司户听罢,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却无法阻止。
两名衙役步入公堂,一左一右“押解”着忠尧三人向外走去。
眼见精心筹谋的计划就要泡汤,金讼师恼羞成怒,突然左手往大袖中一缩,再露出时手中已然多了两根细如发丝的精巧银针,又不知其要使些什么坏心眼。
然而,当忠尧与金讼师擦身而过时,忠尧察觉到金讼师神色有异,他十分警惕,警觉性也陡然提高,一边往前走,一边用眼角余光不时向后瞟去。果不其然,那金讼师按捺不住,垂于身侧的左手暗地里一扬,两枚银针便激射而出,一支疾速飞向走在前面的宋推官,一支飞向了忠尧。
说时迟,那时快。早有防范的忠尧,脑袋看似无意地一歪,连头也不回,左手二阳指一伸,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将那两支疾射而来的银针给牢牢夹在了指缝间,随后举过头顶晃了晃,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向前走去。
因为动作快如闪电,两旁的衙役皆不知发生了何事,走在前面的宋推官和一干衙役也都毫无察觉。
倒是一旁的唐司户见状,吓得半死,急急忙忙走过去拉了拉金必古的衣角,低声责骂道:“你疯了!这里是公堂!胆敢在公堂之上动手行凶,你找死啊!”
庭上的衙役、佐吏一听此言,皆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金讼师恨得咬牙切齿,不管不顾地追至堂外,却硬生生被唐司户拽住。他只得攥紧了拳头,眼睁睁瞧着忠尧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半晌,他鼻中冷哼一声,狠狠一跺脚,地上的青砖当即碎裂成了好几块,随后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孰料,刚走没几步,他忽然立定,“哎哟”一声惨叫起来,既而捂着肚子疼弯了腰,开始有气无力地呻吟道:“怎么又开始疼了,如厕、如厕……”
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举着折扇在众目睽睽之下晃来晃去,似在思索寻找茅厕。
唐司户怔了怔,抬手朝前一指,道:“茅厕在那边……”
金讼师听罢,回头瞥了一眼,再顺着唐司户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用力将两瓣屁股夹紧,随后疾步如风,向前急急奔去,又寻那亲爱的木马子去了。
且说忠尧一行转往州院后不久,司理院那边不得不将卷宗一并移交。宋推官并未将忠尧三人下狱,而是摒退左右,引至了西花厅。
渝州府衙不愧是州府衙门,这会客的西花厅布置得也甚为精巧。
庭院中有山茶及碧桃数株,厅前高悬“西花厅”横匾,明柱上楹联曰:临衙廉政,不懈躬身国事;下楹联曰:重礼劝农,勿亡致力民生。
三人入了内,但见花厅正壁高悬“清慎勤”匾额一方,乃是取意春秋战国时便流传甚广的为官从政箴言“三字符”,即“清者大节,慎者无误,勤则能理”。匾额下方悬挂一幅“洞天山堂”立轴山水画,两侧配有一副对联,上联曰:壁垒森严,人知利榳(tíng)摧坚甲;下联曰:惠风和畅,政比黄钟解急弦。
厅堂上设有几案、紫檀藤心圈椅等日常摆设,案上有瓷鸭香炉,冰润可爱,小巧玲珑。香炉内正焚香待客,一闻便知是专用于衙门及书房的“雍文彻郎中衙香”,东西两侧有翡翠山水画屏,给人一种“玉人卷帘坐,宝鸭自添香”之感。
甫一落座,便有侍婢快步而出,奉茶数盏。宋推官将忠尧三人奉为上宾,四人品茗闲聊。
宋推官先是大致向忠尧了解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而后从容告语,谆谆不倦,嘱其勿要过多忧虑。他呷(xiā)了一口茶,缓缓说道:“那唐司户平素也就处置一些有关户婚、田产、债负之类民事,但仗着有知府撑腰,颐指气使、盛气凌人是习空见惯之事,府衙内同僚对其不满,亦多有成见,三位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州府院受理之案,也是需定期申报提点刑狱司复核的。若提点刑狱司发现问题,有权将州府审结的案子推倒重审。倘有疑案,还须奏请大理寺裁决。整个流程极其复杂冗长,他那是欺负你们不懂,所以才敢肆意妄为。”
“哦。”忠尧三人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