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说得好!一番言辞令老朽茅塞顿开!”姜掌柜击节叹赏道,眼神中盛满了笑意和狡黠的光,顿了顿,他忽然又话锋一转,“不过,还有一位宣姜,卫国的宣姜。”他重点强调了一下卫国,言下之意便是这卫国的事多少也得说上一说。
其实,若是要把宣姜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不提卫国之事也是不行的,而姜掌柜正是吃准了这一点。
忠尧神色一敛,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卫国之事很乱,宣姜之经历可谓跌宕起伏,且容我思量一二。”言讫,他努力整理头绪,默不作声,显然感受的压力比先前大了不少。
昆羽宗随行诸人见状,不禁内心着急,面露焦虑之色。
黎诗暗暗为忠尧鼓气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就剩下最后一个宣姜了,忠尧哥哥再努把力!你一定可以的!”
“师弟,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再坚持一下!”高雅郭的心里也在为忠尧鼓劲、打气。
但见忠尧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启口说道:“那,还是先从宣姜嫁入卫国开始说起吧。”
姜掌柜微微颔首,又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忠尧不疾不徐说道:“齐国素来盛产美女,卫宣公姬晋的嫡母庄姜也是齐国人。可卫宣公为人淫纵不检,他与父亲卫庄公的姬妾夷姜私通,生了姬伋,并立为太子。时姬伋长成,年有十六,遂为之聘齐僖公长女宣姜为夫人。卫国能再度与齐国联姻,亲上加亲,卫宣公自然是喜不自胜。
太子姬伋也很开心,正待迎娶自己妻子。
岂料使者返国之后,卫宣公听闻齐女宣姜有绝世之姿,顿心生贪念,欲将其纳入自己寝宫,但却碍于颜面而羞于启齿。经过再三思量,卫宣公决定请名匠筑高台于淇河之上,那高台修建的极其华丽,可谓是朱栏华栋,重宫复室,美其名曰‘新台’。接着,这心怀不轨的卫宣公先以聘宋为名,遣开自己的儿子姬伋。然后,令左公于泄出使齐国,迎宣姜径至新台,自己堂而皇之将其纳入内室,就这样横刀夺爱,抢了自己儿子的妻子,沦为世人笑柄。其后不久,他与宣姜生了两子,一位名唤姬寿,一位名唤姬朔。”
“哪有当爹的抢自己儿子新妇的啊!”黎诗忍不住大声骂道,“这个糟老头子,真是太卑鄙无耻了!”
文傕也附和道:“师姐说得对!嫁给他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实在是太便宜他了!与其如此,还不如便宜便宜我们!”
姜掌柜和齐氏意味深长地对望了一眼,相视而笑。他们巴不得昆羽宗诸人七嘴八舌,东扯西议,这样拖延的时间就更长了,最好还能把忠尧的思路打断。
忠尧却很淡定,展颜笑道:“卫宣公夺子之妻,如此行径确实是厚颜无耻,所以卫国百姓人人唾骂,感叹之余,还有人写下了《诗经》中的‘新台’一诗来讽刺他,呵呵。《国风·邶风·新台》是这么说的:
新台有泚(cǐ),河水弥弥。燕婉之求,蘧(qú)篨(chú)不鲜。
新台有洒(cuǐ),河水浼(měi)浼。燕婉之求,籧(qú)篨(chú)不殄(tiǎn)。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yì)。
宣姜嫁入卫国,眼见迎娶新人的亭台鲜亮高峻,河水浩浩汤汤(shāng shāng),心情真是无比激动而又舒畅啊。此情此景,她对于未来的夫婿,想来也是充满了美好的幻想与憧憬吧。然而,宣姜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自己年少英俊的夫君临到头却变成了又老又丑的糟老头子卫宣公!可怜的宣姜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情一下跌入了冰窖!
最后一句‘燕婉之求,得此戚施(yì)’,所谓‘戚施(yì)’就是驼背,不能仰视,宛如没有脖子的癞蛤蟆,四足据地,喻指貌丑驼背之人。这说的是谁?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必定是丑陋不堪的卫宣公了!
这首诗的含义连起来,其实就是:
新台明丽又辉煌,河水洋洋东流淌。本想嫁个如意郎,却是丑得蛤蟆样。
新台高大又壮丽,河水漫漫东流去。本想嫁个如意郎,却是丑得不成样。
设好鱼网把鱼捕,不料蛤蟆网中游。本想嫁个如意郎,得一驼背心底伤。
新台之诗,体现了卫国人对宣姜的同情,也充满了对卫宣公的鄙夷和嘲讽。”
“这首诗骂得好、骂得妙!”姜掌柜义愤填膺,忿忿说道,“卫宣公这糟老头子简直就是老牛吃嫩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齐氏表情怪异地瞟了姜掌柜一眼,旋即也言辞激烈地高声说道:“对,骂得好!就是老牛吃嫩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最可恨的是,他居然还吃到了……”
“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忠尧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自从有了更嫩的宣姜以后,太子姬伋(亦称急子)的母亲、年老的夷姜便失宠了,后来她生无可恋,悬梁自尽。夷姜一死,宣姜成了正夫人,得势后的她遂与其子姬朔一起,共同谗恶太子姬伋,日夜撺掇,伺机构陷。
卫宣公心中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在他内心深处,因为夺了儿子之妻,始终有道过不去的坎,遂心恶太子,欲借机废之。及闻谗言,宣姜母子二人诬告太子姬伋阴谋不轨,不由大怒,便定下毒计,乃假意命太子姬伋持白旄(máo)之旗出使齐国,而密令刺客伪装成盗贼,欲将其半路截杀。
可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并不是所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都可以六亲不认。
宣姜的长子、姬朔的兄长姬寿,就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姬寿见父亲卫宣公摒去从人,独召弟弟姬朔前来议事,便心怀疑惑,入宫觐见母亲,探其语气。宣姜对自己的儿子毫无防备,尽吐其实,嘱咐他不可泄密于他人。姬寿闻讯顿生恻隐之心,但知其计已成,谏之无益,遂拜别母亲,私下匆匆去告太子姬伋,劝其出奔他国,别作良图。
姬寿在半路追上了姬伋的行舟,唤之停船。姬伋束装下舟后,安安静静地听完姬寿之言,心中顿感万念俱灰。
亲生母亲自尽身亡;
妻室被夺,当初的伊人如今竟成了刺杀自己的主谋;
生父更是薄情寡义,一心欲置自己于死地……
世态如此炎凉,生有何恋?
想到这里,姬伋无比悲愤,抱定必死之心,坚持按原计划途经莘邑前往齐国赴死,以遂父亲所愿。
姬寿泣劝不从,便决定代兄一死。
于是,他火速另以一舟载酒,亟往河下,请姬伋饯别。姬寿乃移樽过舟,满斟以进。未及开言,不觉泪珠堕于杯中。两人泪眼相对,彼此劝酬。姬寿有心留量,姬伋不知是计,到手便吞,不觉尽醉,倒于席上,鼾鼾睡去。
将姬伋灌醉之后,姬寿取了白旄(máo)之旗,故意建于舟首,用自己仆从相随。嘱咐姬伋随行人众,好生守候。袖中出一简,付之曰:‘待世子酒醒后,可呈看也。’言罢即命发舟。
行近莘邑,方欲整车登岸,姬朔事先埋伏于此的死士,望见河中行旌飘扬,认出了那白旄(máo),料想定是姬伋到来,遂发出暗号,一声呼哨后,如蜂而集。死士不由分说,上前挺刀便砍。姬寿的仆从见势头凶猛,一时惊散。可怜姬寿引颈受刀,贼党取头,盛于木匣,一齐登船,偃旄(máo)而归。
没过多久,姬伋酒醒,不见了姬寿,从人将简缄(jiān)呈上。姬伋拆而阅之,简上只有八个字,云:‘弟已代行,兄宜速避。’
姬伋不觉堕泪:‘弟为我犯难,吾当速往。不然,恐误杀吾弟也!’乃命左右仆从,催舟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