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罢,王屋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道:“敢问公子家住何处?”
“呵呵,果然想探我底细,无关痛痒的,告诉你也无妨。”忠尧暗暗想罢,启口答道:“益州,成都。”
“噢,那从巴蜀到吴越,可是背井离乡啊。”王屋山喃喃道。
“是啊,”忠尧忽然长叹一声,感慨地说道,“自从我背井离乡以后,全村老小就再也没能喝上一口井水了。”
“哎哟,井都被你背走了,公子可太会说笑了!这么会讨人欢心,奴家都想以身相许了!”王屋山说罢,“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忠尧见状,淡然一笑,也诙谐地说道:“这样吧,以十年为期,如果十年后你未嫁,我未娶,那就……”
王屋山闪动着一双大眼睛:“那就怎样?我嫁,你娶?”
“如若十年后你未嫁、我未娶,那我们就……真是太惨了,真的是太惨了!”忠尧故作悲戚状,摇着头振腕叹息起来。
“啊哈哈哈哈!”王屋山又被逗得开怀大笑。
众人见状皆投来好奇的目光。
忠尧左右扫视,认真地说道:“诸位,你们想此生衣食无忧吗?你们想一夜成名、一夜暴富,然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吗?”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笑着颔首:“嗯、嗯!”
忠尧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好,那就与我一起努力,——我们一起慢慢想!”
众宾客闻罢,反应过来笑得前仰后合,就连韩熙载也被逗得哈哈大笑。
厅内的气氛很热烈,达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忠尧趁机站起身来,摆脱王屋山的纠缠,他端起酒盏去找韩熙载碰杯。
“韩公,来,干杯!”忠尧说着,用酒盏跟韩熙载的杯子碰了一下,盏中酒水不小心溅了一些到韩熙载的杯盏中。
韩熙载看了一眼那酒盏,还有溅在手上的酒水残液,却并未生气,反而笑着问道:“为何执意要碰杯?”
忠尧神秘兮兮地说道:“喝了我就告诉你!我先干为敬!”语罢,仰起头一饮而尽。
待韩熙载也干了杯中酒,忠尧嬉笑着用蜀地口音说道:“古时流行在酒中下毒,喝前先碰一下杯,酒可以溅到别人杯子中去。如果酒水有毒,要死就一起死,所以,叫‘去死(cheers)’。‘去死’又叫‘走一个’,但是至于是哪个先走就不晓得了。”
韩熙载闻言大笑,他长叹了一口气,用食指指着忠尧,摇着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其实,韩熙载也是一个性格诙谐之人。他平生不惧权贵,宋齐丘势盛时,自以为文章华美,盖世无双,好给人撰写碑志,而韩熙载因为八分书尤佳,所以每逢此类事,都由宋齐丘起草文字,而由韩熙载进行缮写。韩熙载每次承担此事时,都用纸塞住自己的鼻孔,有人询问何故?答曰:“文辞秽且臭。”
韩熙载常遇后进之士投文求教,每每遇到那些文字低劣的文章时,他遂令女伎点艾熏之。而与求教者见面之时,便故意批评说:“您的大作怎么有这么多艾气啊!”
笑罢,韩熙载对忠尧说道:“你且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忠尧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不露声色,微笑着默默颔首。
抬眼处,玉指动夜光,落花狼籍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不久,韩熙载去而复返,原来是换了一身衣服。众人移步欲“观舞”,早有婢女移来一个大大的山水屏风将宴饮处隔离开来,屏心中央绘着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
紫薇郎朱铣(xiǎn)身受南唐国主李煜之命,见今日无法与老师促膝长谈,便借故先行告退。教坊副使李嘉明带着妹妹李姬也退下小憩片刻。
忠尧则跟随其余人等换至屏风另一侧。
新科状元郎粲坐了下来,慵懒地斜倚在椅子上,正惬意地欣赏着舞蹈。他目光迷离,神思恍恍,却又有些洋洋自得,想必是酒意上涌,——喝多了。
王屋山是韩熙载百余伎妾中最出色的一个,能歌善舞,身材最是娇小,亦深得宠爱。她体态轻盈,身姿曼妙,正翩翩起舞,跳着时下最流行的“六幺舞”。
这“六幺舞”也叫绿腰舞,是唐代名闻天下的一种“软舞”,要穿长袖舞衣,以舞袖为主要动作,优美飘逸。后来被戏曲所吸收,有《莺莺六幺》、《崔护六幺》等桥段。
彼时,王屋山背向忠尧,优雅地侧脸向后,弯腰抬臂,双手正舞到身后,下一个动作再向两侧分开,舞起袖子。她脚步半抬,表情含蓄妩媚,右脚合着旁人击掌、打板的节奏正要落下。而身旁打板的正是先前手持筚篥的宾客胡氏。
前科状元舒雅立于韩熙在旁,与王屋山左边的那位身着蓝色长裙的乐伎一起击掌喝彩。韩熙载见宠伎献艺,舞兴正浓,顿时自己也来了兴致,他走到一面半人高的朱漆羯(jié)鼓旁,撸起袖管,拿上鼓槌,亲自擂鼓助兴。
这羯(jié)鼓据说是用公羊皮做鼓皮而得名。羯鼓的声音急促而响亮,特别适合节奏明快的曲目,还适合在战场上呐喊助威。
古时,有人曾在高楼上演奏,那鼓声可以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