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为何突发如此感慨?”玲春好奇地问道。
“你们有所不知啊。”阎苍舒喟然叹道,“据说,那米芾认识蔡大相公甚早,但在蔡京升任宰执之前便相识了,但是那时二人其实并没有深交。后来,蔡京做了宰相,米芾立即进京拜望。
蔡京问他来干什么,他说:‘听说您拜相,我由衷地替天下百姓感到开心,因为您老治国有方,会给大家带来太平日子啊!’
你们瞧瞧,这米芾会说话不?太会说话了。
有一日,蔡京问米芾:‘本朝有几个人擅长书法啊?’
米芾一本正经地答道:‘自从晚唐柳宗元以来,就数您老跟您的弟弟蔡卞了。’
蔡京不依不饶,又问:‘除此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吗?还有谁?’
你们猜这米芾如何作答?
他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道:‘还有我啊!’”
雀儿闻罢,笑道:“老爷,米芾的书法堪称一绝,被誉为四大家之一,他说自己也没错啊。不过……”说到这里,雀儿沉思了一下,又道:“柳公权、欧阳询、苏东坡的书法造诣也很高啊!”
阎苍舒绽颜一笑,点了点头道:“是啊!可是米芾狂人狂语,在他眼里,他居然看不上呢。这米芾喜好书法,十分推崇王羲之,早年他学书时,学到忘情处,一手抓饼,一手写字,等吃完了才发现自己满嘴墨水,——原来,由于蘸墨蘸习惯了,连饼都蘸着墨拿来吃了。
一个有如此洁癖的人,竟然也会有例外,可见他对书法的确是情有独钟。
米芾说苏东坡的字不叫字儿,应该叫‘画’,还称颜真卿、柳公权写的都是丑字,甚至在他还未成名之时就敢公开评议唐楷,言‘柳公权师欧阳询,不及远甚,而为丑怪恶札之祖。自柳世始有俗书。’
这边刚嘲讽完柳公权写字没格调,那边又开始调侃颜真卿写字太造作,起止和转折刻意为之,毫无自然之趣。”
“啊?他还真敢这么说啊!”玲春听罢,不禁惊诧地说道。
“可不是嘛!”阎苍舒淡淡说道,随后嗟叹一声,摇了摇头。
“哎,老爷,你怎么会对这些事情如数家珍啊?”雀儿忽然好奇地问道。
阎苍舒抬眼望了望屋梁,若有所思地说道:“为了混官场,老爷也得附庸风雅啊!对一些官场逸闻轶事,能不多多打探么……”
“原来如此,老爷真是用心了。”雀儿一边轻轻捶着阎苍舒的手臂和肩膀,一边轻声说道。
阎苍舒又道:“可就是这样一个诸多书法大家都看不上的人,却唯独对蔡大相公的书法造诣百般恭维,你们看,会哄人吧?直把蔡大相公哄得乐呵呵的,还一文钱不用送、一文钱不用花!不但不花钱、不送钱,反过来还从蔡大相公这里索要钱财呢。”
“啊?!”雀儿、玲春闻言大惊,齐声惊呼起来。
她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蔡京居然还会倒过来送钱给米芾。
要知道,给当朝宰辅送钱送物的人,可是大排长龙呢,排着队都不一定轮得到啊!
阎苍舒见二人惊讶万分,笑了笑,说道:“这就不得不提米芾的过人之处了,这也是老爷我最欣赏他的地方。话说有一次,他给蔡大相公写了封信,这封书信有些特别。上面画了一艘两指长的小船,下面以哭诉的口吻写道:‘蔡太师帮帮我吧,我们家十口人,像乞丐一样来到陈留,只能乘坐一艘这么小的船。’
蔡京见信大笑,知道了他的窘迫,立即派人给米芾送了一笔路费。
你们说,他高明不?这样要钱,不但把钱要到了,还不失体面,真是闻所未闻呐!阎某也不得不叹服啊。”
雀儿、玲春闻罢,颇感惊奇,也为米芾的智慧所折服。
顿了顿,那玲春叹道:“老爷,你对这米芾也太了解了吧?”
“可不是吗?”阎苍舒笑了笑,幽幽说道,“老爷我为了接近他,可是下足了功夫的啊!他的过往与喜好,不摸透怎么行?俗话说要投其所好嘛!”
“可是,这米芾好像在朝中也没什么特殊的背景,老爷为何要选他呢?”玲春不解地问道。
阎苍舒嘴角一勾,鄙夷地说道:“你们知道什么?米芾虽不务正业,但他天资过人,六岁时,每日诵读律诗上百首,且过目不忘。文辞字画、金石器玩,无所不好,无所不通。
嗜好多,才更容易接近嘛,你们说是不是?
最重要的一点,你们只看到了表面,没有看到背后。米芾的生母是谁?那好歹也是神宗的乳母啊。有这一层关系在,嘿嘿嘿嘿……再加上他与蔡大相公的关系,那不选他,选谁呢?”
“嗯,老爷言之有理。”雀儿恍然大悟,点头赞道,“还是老爷思虑周全。”
玲春也不失时机恭维道:“老爷英明!”
“不过,这米芾有时候这洁癖也是过了头,给自己惹祸。”阎苍舒感慨地说道,“他的衣服,必须每天洗,无论什么衣服都不例外。其任太常博士之时,要主持朝廷的祭祀大典,按礼制须着祭服,他倒好,自己司掌主持,却带头不穿祭服。气得官家一怒之下,罢免了他的官职,让他好好反省。
世人皆以为他太狂,狂到漠视礼法规制,其实不然。他这个人只是有严重洁癖,朝廷分发祭服,他带回家洗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连祭服上的花纹都洗掉了,可还是疑神疑鬼,觉得上面有别人残留的气息,于是干脆就不穿了。”
“呵呵,这还真是个奇人呐!”玲春叹道,瞥了一眼雀儿,两人相视而笑。
“老爷我呢,这点就比他强,大丈夫能伸能屈,是绝对不会犯他这种低级错误的!”阎苍舒振振有词说罢,感觉水有些凉了,又命左右往浴桶中加了一些热水,身子惬意地往水中滑去,只露出颈部,他的头部枕在桶沿上小靠枕上,吟咏道:“汴京牙刷寄来日,去腻涤烦一金直……”
雀儿与玲春一听这话,顿时明白等下老爷沐浴完要刷牙了。
……
沐浴事毕,阎苍舒更衣,玲春适时端来一支做工考究的刷牙子与牙粉,准备刷牙事宜。
恰在此时,忽闻屋外有人急匆匆来报,遥声高呼:“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门口一名仆从责骂道:“何事大惊小怪?!老爷正在里屋沐浴更衣呢!”
屋外,报信的仆从上气不接下气,大声喊道:“老爷,外面来了一个自称是为太子洗、洗马的官儿!要、要老爷腾出上房与他!”
“什么?!”门口一仆从怒斥道,“一个洗马的狗屁小吏也配与我家老爷来抢上房!活得不耐烦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