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那名背上纹身的杂技艺人从他俩身边经过,径直出了茶舍。
颜爽回头瞥了忠尧一眼,不解地问道:“你拉我作甚?”
忠尧正色道:“你要去干嘛?”
颜爽不以为意地答道:“去跟他打个招呼啊!”
“骆长风?”忠尧眉头微微一蹙。
“对啊!”颜爽重重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疑惑。
忠尧冷冷一笑,质疑道:“骆长风名声这么臭,坏事做绝,你还要去跟他打招呼?”
“哎,小公子有所不知,”颜爽勉强从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用手轻轻挪开忠尧的手,振振有词地说道,“他人虽然不咋样,但关系很广啊!是蔡公,哦不,是蔡贼身边的大红人啊!此人在蔡府中地位尊崇,经常为……蔡贼及蔡、蔡子……对,蔡贼的儿子蔡蔡子,为他们父子出谋划策,平时没事的时候,保持保持关系,互通一下有无,还是很有必要的嘛,嘿嘿嘿……”言讫,他昂首直腰,振衣扶冠,准备追出茶舍。
街道上,禁军都头冉喜远远望见洛长风迎面徐徐而来,顿时面色一喜,正欲迎上前去拱手施礼。
恰在此时,那背上纹着猛虎下山花绣的杂技艺人突然疾步上前,追至骆长风身后,一把推开那跟在他身后的扈从。
那扈从平白无故被人推了一把,立刻火冒三丈,正欲向来人讨个说法,不经意间却瞥见他从腹前衣物中迅速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照着骆长风的头颈处先是快速一抹,接着又是一阵猛戳。那得意洋洋的骆长风根本没有料到背后会突然有人偷袭,顿时鲜血四溅,当场气绝。
他那扈从见状,当即吓得面如死灰,拔腿就跑,一阵风似的就躲到了禁军身后。
周围所有人,包括街道两头的禁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半晌,忽然有人惊声尖叫,人群才开始躁动起来。原本想重新上街的人们若触电一般,纷纷缩回了脚步,又躲回了街道两旁的店铺中。
禁军都头冉喜回过神来,急得大喊大叫,有些语无伦次:“给我拿、拿拿下!杀、杀了他!就、就地正法!正法!”
反应过来的禁军一哄而上,与那杂技艺人搏斗数个回合,很快将其乱刀砍伤,猛力刺死。
那杂技艺人倒在了地上,临死前口吐血沫,仰面朝天,怒目圆睁。咳嗽了两下后,血沫从嘴角淌了下来,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向苍穹怒吼道:“武松、武提辖——”
言毕,头无力地向旁边一耷,一命归西。
颜爽停下脚步,呆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外面发生的一切,脑海里嗡地一声响,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半晌,他转过身来,哆哆嗦嗦走到一张桌前坐下,用颤抖的手拎起一壶茶,往茶盏中倒水,水却不小心洒了出来,弄得满桌都是。他木然地瞥了一眼,却视而不见,径直端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怔怔出神,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你刚才拉着我,否、否则我可能也、也一命呜呼了……”
顿了顿,受了惊吓的颜爽回过神来,又忐忑不安地喃喃自语:“不,不行!现在还不能出去,外面情况太复杂了!只能呆在这里,待一切平息之后再走。对,要等一切平息之后才能走……”
他端着茶水的手依旧微微颤抖着。
忠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耐着性子陪坐下来,眼下,他还不能撇下这个人一走了之。
忠尧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啜饮一口后放下茶盏,向街上瞥了一眼,随后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他想到刺客临死前大叫“武松”的名字,顿时感到十分疑惑,遂问道:“这些前来刺杀的人临死大喊‘武松、武提辖’,此为何故?”
颜爽定了定神,沉吟了一下,说道:“武松与武提辖是两个人。”
“什么?是两个人?”忠尧一听,更加疑惑了,急忙问道,“武松不就是武提辖吗?”
“武松是武提辖,但又不是。”颜爽淡淡答道。
“呃?什么意思?”忠尧被颜爽搞糊涂了。
颜爽见忠尧神色愕然,逐渐恢复了镇定,缓缓说道:“看来,小公子又是有所不知了。准确地说,有两个人名曰武松,一个是杭州义士武松,一个是邢台武松。”
“啊,武松还有两个啊?那,哪个才是真的呢?”忠尧一听,瞪大了眼睛。
“小公子勿急,且听我细细道来。”颜爽平静地说道,“这杭州武松,据《临安县志》《西湖大观》《杭州府志》《浙江通志》等典籍记载,其貌奇伟,尝使技于涌金门外,原系浪迹江湖的卖艺人,非盗匪也。就跟……就跟我们刚刚看到的那背上纹身的杂技艺人一样。
彼时,杭州知府高权见其武艺高强,人才出众,遂邀请入府,让他充当都头。不久,因功擢升,被提拔为提辖,成为高知府的心腹。
后来,高权因得罪权贵,遭奸人诬谄而罢官,武松也因此受到牵连,被赶出了衙门。
杭州知府的继任者是蔡鋆(yún),此人为非作歹,鱼肉百姓,人称‘蔡老虎’。坊间传言他是蔡大相公的儿子,不过据我所知,蔡大相公八个儿子中并无此人。又有人风传蔡鋆(yún)蔡九知府是蔡太师第九子,也是谣传而已。
武松对这个奸臣蔡鋆(yún)恨之入骨,决定不惜性命也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他通过多日细心观察,摸清楚了蔡鋆(yún)的活动规律。
一日,他身藏利刃,隐匿于蔡府门前,候其前呼后拥而来之际,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上前去,向蔡鋆(yún)猛刺数刀,那蔡鋆(yún)被刺中要害,失血过多,当即毙命。
面对蜂拥而至的官兵,武松终因寡不敌众,负伤被擒。之后,惨遭酷刑死于狱中。
武松杀‘蔡老虎’勇于为民除恶,此乃侠义壮举,消息不胫而走后,当地百姓深感其德,将其葬于杭州西泠(líng)桥畔,后人立碑,题曰‘宋义士武松之墓’。而武松杀蔡老虎的故事,也经后人描绘,成了‘武松打虎’。”
“哦,原来竟是这样。”忠尧听罢如梦初醒,心里暗暗思忖道:“那这么说来,武松很早就死了,根本没有参加过宋江起义了……”
想罢,忠尧又问道:“那这另一个武松是……”
颜爽笑了笑,说道:“这另一个武松,乃是邢台武松。邢台位于邢州,即今日之信德府。邢台武松是清河县人,没当过都头,不过宋江啸聚山林时,他却是参加了的。
他与那杭州街头卖艺、当过都头与提辖的武松同名同姓,却没有人生交集。
宋江啸聚山林,举事时共有三十六人,武松便名列其中。不过,宋江举事并不是占据水泊梁山,而是四处流动作案,主要活跃于山东、江苏一带,后在海州遭张叔夜伏击,举事宣告失败。再后来嘛,走投无路之下被迫接受了招安。
朝廷为了杜绝隐患,把三十六人化整为零,分别安置在不同地方充任官吏,还抽调人手对付流寇。”
忠尧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因为两个武松姓名相同,所以民间传说可能就把两个人的事情记在一个人头上了。”语罢,幽幽然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