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担心。”酒保微笑着摇了摇头,十分自信地说道,“客人若是空手来沽酒,本店还允许你将银酒具带回去;贫下民众、妓馆来店沽酒,酒楼也照样用银器供送,次日去取回,也不见丢失。即使偶而有银器丢失,文人就当新鲜事记录下来,不足两日便全城皆知。”
“看来这樊楼的主人还真够大气的。”忠尧颔首赞道,心里却寻思起来:“若是有机会结识一下,倒也不错,说不定对寻人还有帮助。”
“最后,就是本店的服务也很讲究。”酒保滔滔不绝,正要往下说去,颜爽忽然故意反问道:“讲究吗?方才……咳咳……”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言下之意却是再明了不过了。
酒保闻言一时语塞,旋即微笑着赔礼道:“小的驽钝,方才是一时口误,还望二位莫要见笑。”
“无妨,你继续说吧。”忠尧挥了挥手,淡淡说道。
酒保颔首,恭谨地说道:“本店若有客至,不论是散座还是酒阁子,皆会有侍者即刻提瓶献茗,拿出菜谱,凡下酒羹汤,任意索唤享用,无须另外付费,虽十客各欲一味,亦自不妨。明档、菜单应有尽有,上百种菜肴,传唱如流,过卖、铛头(庖厨)热情招呼,若有客人感觉受了一丁点儿怠慢,主人必加叱骂,或罚工价,甚者逐出樊楼。”
“看来,这樊楼的主人是个经营有方的好手啊。”忠尧颔首称赞,端起酒盏呷了一小口,淡淡地说道,“只是不知这樊楼是何人所建?主人是谁?要是有幸结识一下这位奇才就好了。”
此举看似无意,实则有心。
酒保笑道:“官人有所不知。樊楼建得早,太祖皇帝于开宝七年上元节之际,正月十四日巡幸大相国寺时,就曾途经樊楼,停在此地观看杂戏。是以,开宝七年时樊楼就已经存在了,至于具体是何时所建、何人出资所建,这个小的确实不知。
不过,百年经营传承至今,酒楼也几经易手,曾经接手的主人中也有经营不善的,导致巨额亏空并倾家荡产。”
“樊楼也曾经亏损,还亏得倾家荡产?”忠尧听罢有些震惊。
酒保点了点头,肃然道:“嗯。樊楼之所以能够起死回生,是因为每年上缴官府的酒税颇为丰厚,一旦经营不善,突然间少了一大笔酒税,换了谁都会在意的。当年,经宰相寇准提议、真宗允准,特意降低了对樊楼的征税标准,以利于其长期发展,此举也甚得民心。
数年之后,仁宗也专门针对樊楼下了一纸诏令,给出优厚条件,谓之谁愿意承担樊楼每年的酒税额,就给他划拨京城三千家小酒店,作酒类专卖之用。
有史以来,从不曾有哪家私产酒楼有如此待遇,唯有樊楼。是故,樊楼规模之大,名望之高,是多年苦心经营积淀而就的。
此后,樊楼名声日盛,成为朝廷款待外国使节的重要场所。去年就曾在此设宴款待前来贺岁的高丽使者。”
在忠尧暗暗酝酿的计划中,这樊楼的主人也必定交友甚广,不是泛泛之辈,可以善加利用的。无论是找人,还是通过他的关系搭上一些可能用得上的人脉,于樊楼主人而言,应该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七弯八绕,忠尧问了很多关于樊楼的情况。
虽然并未问出樊楼的主人是谁,但至少知道了这里有个薛二掌柜,这里经常是朝廷重臣、王公贵族的出没之地。
如此一来,视野一下就开阔了,找人的力量也增强了,不至于仅凭太子洗马颜爽一人大海捞针。
毕竟,若要想尽快找到人,还得多找些帮手才行。忠尧打定主意,决定多找一些有能力帮助自己的目标。
想罢,忠尧淡然道:“坊间传言,燕京城内最奢华的秦楼,就是仿效樊楼而建?”
“是,是!小的亦有所耳闻。”酒保点头答道,“据说那秦楼上有六十个阁儿,下面散铺七八十副桌凳,甚至店中之人也尽皆雇请樊楼曾经的‘过卖’。不过,若论规模,秦楼还是差了一等。樊楼乃京师酒肆之甲,饮徒常千余人。
神宗时,曾有江南豪富子弟沈偕,携京师名妓蔡奴到樊楼一起饮酒作乐。为了在名妓面前展示自己的实力,这位沈公子对当晚樊楼的所有酒客说,大家尽情喝,今晚这顿我请了!
众客欢声雷动。
当晚樊楼的客人有多少呢?不下千人。
还好,沈偕家底殷实,虽然很心疼,但并没有食言,面上还是镇定自若,从容地将当晚所有人的账单全部结了。由此,阔少沈偕豪奢之名广为流传。故,又有人言,谁能在樊楼扬名,谁就能在京城扬名。”
“谁能在樊楼扬名,谁就能在京城扬名?……”忠尧喃喃自语,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这句话很在理,小官人。”颜爽沉默了半天,终于打破沉寂,说道,“宣和状元黄彦辅曾在樊楼豪饮,醉酒后赋《望江南》词十首,歌咏樊楼月色,一下就传唱开了,时人誉之为‘谪仙堕世’,由此名声大振。这樊楼不仅是个炫富之所,也是个展露才华的绝佳之地啊。”
“展露才华?”忠尧一听,展颜笑道,“我倒是差点忘了,像樊楼这样的好地方,吹拉弹唱、杂技歌舞自然是少不了的,你且去唤些能歌善舞的艺伎赶紧来展露展露才华吧!”
“啊?”颜爽一听,顿时愣了愣。这又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啊!他心里一紧,惨呼一声,脸色堪比猪肝,但又不敢说什么,只得扬起手来想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巴子:“言多必失,言多必失!我让你多嘴,我让你多嘴!……”
酒保听了客人的要求,欲转身而去。临行前,忽然又回过头来问道:“敢问官人,是要哪种艺伎?是吹箫弹阮、歌唱杂耍的‘赶趁’,还是善工词、通诗赋、精舞技的乐伎?”
忠尧点点头:“都要。”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嗯,东京城的勾栏瓦肆中听说有一个群芳谱,请问谁排第一?”
酒保答曰:“李师师。”
忠尧故作不知,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就她吧!”
话音未落,吓得颜爽一口酒水差点喷将出来。
忠尧会心一笑,知道那颜爽心里肯定又在滴血了,假意关心道:“你怎么啦?呛着啦?喝水怎么这么不小心?”
颜爽急得一边咳嗽,一边摆手。
忠尧淡淡一笑,将目光转向了酒保。那酒保望着忠尧,面露难色:“官人,这李师师是樊楼头牌,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请得动的,资费颇巨不说,自从她与官家在樊楼相遇之后,经常在御座侍奉官家饮酒阅乐呢。”
忠尧佯装顿悟,“哦”了一声,瘪瘪嘴道:“那就不找李师师了!”
颜爽闻言长长吐了一口气。
孰料,忠尧凝思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这李师师固然请不动,那不如就顺着‘群芳谱’往下找,看看都有谁在,叫过来便是!”
酒保一怔,张大了嘴巴:“啊?都要啊?”
“也不是都要,就是排名靠前的几个全要了。”忠尧淡然一笑,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哦,你是担心付不起这费用吧?放心放心!这次是他作东,由他来结账。好歹,人家也是东宫属官,穿的官袍都是绯色的,这点儿钱自然是不在话下,不在话下!”忠尧一边说着,指了指几案对面的太子洗马颜爽,又冲酒保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表示这些费用只是小菜一碟。
酒保闻言默默将目光转向颜爽,那颜爽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他的心头哪里是在滴血,而是在杀猪嚎叫啊,只是被杀的那头猪是他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