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铺兵显然是个老油子,年龄几近四十,见那名武德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又忽地软了,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撇了撇嘴不再言语,转身大踏步向前,与另外几人搬运酒桶去了。
“一个黄毛小子,毛都没长齐,跟他废话那么多作甚?”
“城外失火又不归我们管,理他干嘛!”
“这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跑到我们这儿来要人!”
……
且说子翃与欧也悄悄摸至前院,见冲天火光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一时浓烟滚滚,火趁风势愈燃愈烈。被惊醒了的邻里街坊都拎着水桶、端着面盆前来救火。
另有一些夜间巡行、督促街坊按时熄灯的铺兵,也闻讯陆续赶来,随身带来的有长圆形、备有提梁的水桶,还用马车驮来的一个个大型水袋和上百个小水囊。
这大型水袋是用牛皮制成的,里面装着三四百斤水,宛如牛吃饱了鼓鼓囊囊的腹部一般,袋口以麻绳绑缚,插入一根去节的竹筒后,水便通过这根竹筒流出,由三五铺兵紧握竹筒,靠调整袋口方向,向着火之处注水。
而小水囊用起来就更方便了,它是用猪或牛的膀胱做成的,里面装着的水虽不算多,但也有个十来斤左右,救火时,直接取了水囊往火里扔就行了,水囊被烧破后,里面的水便能流出来灭火。
现场因为救火而变得十分忙乱。
皇城司幹当官万正坤看不清火海中的情形,不知殷掌柜数人是否已葬身火海,是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茫茫火海与滚滚浓烟。
子翃与欧也潜伏在暗处,左右扫视也没瞧见殷掌柜的人影,又见许多禁军士卒在场,地上还有许多殷宅侍从与家仆的尸体,心中料想方才的打斗一定十分激烈。
二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准备悄悄散开,搜寻殷掌柜的下落。这时,一直躲在院墙后的一名家仆瞧见了他们,偷偷绕了过来,唤住二人,急切地哀求:“二位少侠,我家老爷就在这间起火的屋里,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还没死,求求你们快想想办法救救他,救救他!老奴,老奴,这就给你们磕头啦!”
言讫,伏地叩首,额头碰在地上咚咚作响,再抬头时额头已经磕得乌青,沾满了血迹。
“老人家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子翃连忙扶起那名年迈的家仆,安慰道,“我这就去救你家主人便是!”
“你确信殷掌柜就在这间屋内?”欧也从旁问道,他望着正屋燃起的熊熊大火,眉头紧皱。
那家仆眼中含泪,映着赤红的火光,亮晶晶的,他面容悲戚,重重点了点头。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禁军士卒与万正坤,低声提醒道:“家中多人已遭毒手,最好不要惊动他们。”
子翃微微颔首。
随后,三人偷偷潜至屋后,打算从屋后破墙而入。幸亏这间堂屋很大,若是耳房或厢房那般大小,恐怕早就烧没了。万幸的是,这屋后的墙还完好无损,想来殷掌柜等人定是躲到后边来了。
子翃二话不说,伸手唤出黑金巨剑,横跨一步,双手持剑向上,凝聚灵力后运起剑势自下而上一挑,一道半圆形弧光沿着地面疾速袭去,“嘭”地一声,击穿了砖木外墙。
“轻点,轻点!”那家仆急地叫了起来,却故意压着嗓音,生怕前门那边的禁军听见。
万正坤在前院望着屋子猛然震动了一下,吓了一跳,说道:“这火势还真大,屋子看样子要塌了!”
子翃回过头冲那年迈的家仆点了点头,动作放得轻缓了一些,或劈或砍,连续数道玄月斩的弧光一闪即逝,外墙开裂,出现了一个“门”字形的窟窿。随后,欧也快步上前,弓着背从洞中钻了进去。不过,一转眼他又跑了出来,俯下身子咳嗽不已。
原来,屋里浓烟呛鼻,视野不佳。子翃见状,迅速收起黑金巨剑,从怀兜中摸出两块蒙面方巾,然后往地上一扔,对着两块方巾就撒起尿来,——救人要紧,也顾不得许多了。
昆羽宗修习火系的高阶弟子都可以凝聚灵气保护在身体周围,只要灵气不散,便不会畏惧火烧火灼,但是呛人的浓烟却不行,换了谁都有可能窒息的。
老家仆一看这子翃的动作,立马明白了他的用意,赶忙上去,也把裤子往下一拉,对着蒙面方巾就尿了起来,一边尿还一边扭头说:“这火势太大,你那点水可能不够,老奴再帮少侠添一点,助你一尿之力!”
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老家仆的“水”很小,若有若无,显得有些绵软无力。——他,小便短赤。
两人见状,对视了一眼,笑得有些尴尬。但老家仆毕竟是忠心的,为了尽快救出主人,他拼了命豁出去了,猛吸一口气,涨红了脸,用力往下憋去。原来,他也有那么一点点灵力修为。
功夫不负有心人,未几,但见一清一赤两条水线洒在了蒙面方巾上,不但滋滋冒泡,还散发着带着体温的热气。
这下老家仆转过头来,开心地笑了。子翃瞥见他嘴角渗出了鲜血,吃了一惊:“老人家,你不过就是方便一下,怎么还吐血啊?”
“我没吐血,只是流了点儿血……”老家仆用手背蹭了一下嘴角,轻描淡写地说道,“流点儿血算什么呀,只要能救主人……”话音未落,他喉咙里一声异响,突然“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吐在了蒙面方巾上。
子翃顿时一愣。
这下好了,又是鲜血,又是混合液体,那味道肯定劲爆了。
可无论如何,就算是那味儿再酸爽,救人事大,也得硬着头皮上啊。事毕,子翃只得猛吸了一口气,反复默默念叨着:“不怕不怕,不怕不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韩信还受胯下之辱呢……”他以此来安慰、鼓励自己,捏住鼻子弯腰拾起地上湿哒哒的方巾,强忍着那股“来之不易”的异味,蒙在了自己脸上。
接下来,他转过身,准备将另一块方巾交给欧也。
欧也为浓烟所呛,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他抬头一看,忽然发现前面十数步远的树下就有一口陶缸,于是抬手指了指,不解地说道:“那里不就有一口水缸吗?”
子翃与老家仆转过头来,顺着欧也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口好大的水缸。老家仆愣了愣,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哎呀,都怪我,我怎么把这个水缸给忘了!”
子翃瞪大了眼睛,心中发出一声惨呼,他迅速取下蒙面方巾,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两块方巾放在水缸中搅了几下,算是洗了洗。然后,拿起湿淋淋的方巾,奔至欧也身边,递与他一块,两人蒙在脸上,准备重新钻进屋里。
可子翃刚躬着身子往里一钻,就与从屋里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双方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
子翃揉了揉自己额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名侍从将受伤几近昏迷的殷掌柜扶了出来。那侍从将殷掌柜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搂住他的腰部,正拼尽全力将他往外面挪动。
“啊,老爷,老爷!”老家仆见状,欣喜异常,急忙奔上前去帮那侍从扶住殷掌柜。
侍从扭头说道:“里面还有一个,被熏得晕过去了,我把他拖到了墙边,二位帮忙救救他,拜托了!”
“哎呀,老爷老爷,你没事就太好了……”老家仆激动万分,不禁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