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掌柜苦笑道:“鬼樊楼得以存续至今,绝不仅仅是因为地形复杂,更多的是背后的利益关系,地下之人与地上之人,一暗一明,双方利益可谓错综复杂,犬齿交错,许多公门中人背地里还靠着鬼樊楼干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一起抽成发财呢!尤其是皮肉生意,来钱最快。
在这东京城中,可以说,地上的、地下的都不好管呐!
太宗朝时,开封府人丁兴旺,街市繁荣。唐朝的街坊制逐步被开放的集市所取代后,街道马路上随意占道、乱搭乱建等问题日益突出,随之而来的,还有清洁卫生等严重问题,令人头疼。路面渐窄无以跑马,地面污秽时人掩鼻而过,朝廷遂责令开封府严加整治,限期整改。
时任开封府尹程羽经过调查发现,凡是违建侵街的,背后都大有来历,什么王公大臣、皇亲国戚比比皆是,随便哪一个都得罪不起。不能动,也动不得。
无奈之下,索性柿子捡软的捏吧,清理清理流动占道交差算了。可没想到,这流动占道的也很麻烦,街霸无赖、穷人流民相互交织,难以分辨,定罪难、易冲突,这可是个烫手山芋啊!吃力不讨好的事能推就推,不干也罢。
于是,那程府尹就借故推辞,说本府衙役捉奸拿盗,人员紧张,管理整治,非本职责,恳请成立专职队伍,一正法典。就这样,把手里的烫手山芋给扔出去了。”
高雅郭听罢,摇头叹道:“看来,这官儿也不好当啊!官场难混,都是人精。”
“可不是嘛。”郗紫懿从旁附和道。
殷掌柜淡然一笑,又继续说道:“你们以为就这样完了?怎么可能呢?侵街占道的问题不还是存在么?
彼时,宰相乃是赵普,他看了开封府尹程羽的参本,也觉得城市越来越大,非要成立一支专业的队伍来管理不可,省得以后大伙儿出个城还交通瘫痪,堵个马、堵个车啥的,弄得水泄不通,便报请太宗批准,设立了负责城市街道街容管理的——街道司。
这街道司倒是成立了,可归属什么机构管辖呢?
开封府、都水监、河渠司、兵部、工部、户部等等,一干衙门又开始相互推诿了,后来经过宰相赵普从中协调,兵部出了五百人,户部提供经费,河渠司负责监管,所有执法兵士统一身穿青衫,以军营建制管理,简化军备,只配鞭子木棒,职责就是修治街道、洒扫卫生、管理交通、查处店外设摊、占道经营,以及管理街市等等。
所以,有句民谚说的好,自古城市有人管,历代街道被侵占,五百士兵穿青衫,专职街道司城管。
说完了管地上的,我们再说说这管地下的。
汴京负责京城治安的,以前是卫尉寺下面的‘金吾街仗司’,按说它地下治安归它管。可是呢,‘金吾街仗司’麾下的数百名街司兵士总是不那么称职。
天圣六年三月,寒食节,三名街司兵士参与赌博,把司服输掉了。为了赎回司服,这三名街司兵士竟然凌晨埋伏在街道旁,伺机杀害行人抢劫财物,以便换回司服。最终,这件案子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后来,仁宗思前想后,考虑再三,索性将东京城的治安一并交与禁军负责,寄希望于禁军所属各部不同,可以互相监督。
可地下城四通八达,开封府衙都不愿意蹚的浑水,各有自己辖区的禁军又怎么会愿意自找麻烦,徒增烦恼呢?正因为如此,禁军不用去自讨没趣,就等着人来送钱送物,这天上掉馅儿饼的事还真就发生了,何乐而不为?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便可坐收渔利,换了谁,谁不干谁就是傻蛋!”说到这里,殷掌柜目光扫视左右,神秘兮兮问道:“你们知道这世上最容易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众人皆摇头表示不知。
殷掌柜呵呵一笑,叹道:“这世上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众人听罢,顿时恍然大悟。
殷掌柜绽颜笑道:“所以,不论开封府尹是谁、不论禁军头领换了谁,即便是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这人性,千百年都未曾改变呐!”
子翃喟然叹道:“殷掌柜真知灼见,这么一说,令我等茅塞顿开。明日,我便与欧也师兄二人前往这东京的地下城鬼樊楼,纵使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上一闯!”
欧也不解地问道:“可是,我们要怎样才能找到地下城的入口呢?”
殷掌柜淡淡一笑:“地下鬼樊楼的入口隐藏得很好,一般不为外人知,我未曾去过,也不知实情。所有去那里的外人,都会被蒙上眼睛,七兜八弯的,到了指定的地方才会取下蒙布,因此,就是常常光顾鬼樊楼生意的外人也不知道去路。”
黎诗疑惑地问道:“那,当初‘鬼见愁’就没有说过如何去找他吗?”
“他只是说入了城在街上随便找个乞丐问问,或是去勾栏瓦肆看看,定会有人知晓去往鬼樊楼的路的。”殷掌柜略略有些无奈,继续答道,“想来,应该是那里龙蛇混杂,应该有不少无家可归之人隐匿其间,其中必定有人在地下城借宿。或者,他们本身就是地下城鬼樊楼的人。”
“那进了地下城,如何才能找到你说的那个头领‘鬼见愁’燕不易呢?”欧也又问。
“他是地下城的头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随便一问,就有人带你们去了。”殷掌柜平静地答道。
高雅郭转过身来,对子翃、欧也说道:“那你们赶紧去歇息,明日就去地下城跑一趟。”
“师姐,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子翃诧异地问道。
高雅郭摇摇头道:“不了,我和黎师妹留在这里,看护大家周全。明日出发前,我会给你们几幅忠尧师弟的画像。”
“没事,我们自己也会画的!”子翃大大咧咧地说道。
“那快去休息吧!”高雅郭催促起来。
“嗯。”子翃与欧也点点头,向殷掌柜与郗紫懿拱手告辞,出了房门,去了后院另一间厢房就寝。
二人走后,黎诗说道:“雅雅姐,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回房去吧!”
高雅郭冲她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来对郗紫懿夫妇二人说道:“殷掌柜、大娘子,你们好生歇息,若有什么事,我们就在隔壁。”
殷掌柜眼含笑意,微微颔首。郗紫懿略带歉意地说道:“辛苦各位了,快快去吧!”
于是,高雅郭与黎诗也出了门,去了隔壁的另一间厢房睡下。
次日,用过朝食后,高雅郭与黎诗借来笔墨纸砚,两人各画了三幅忠尧的画像,交与子翃、欧也。巳时,子翃与欧也带着殷掌柜所给的佩玉以及忠尧的几幅画像,从后门出,直奔东角子门而去。
出门后不久,二人拐过一条街,见附近一片街坊屋舍青烟缭绕,望上去雾蒙蒙的,欧也不禁纳闷起来:“昨晚的大火有这么大吗?这么久了还没有散去?怎么浓烟都飘到这里来了?”
子翃左右环顾,闻了闻空气中弥漫的味道,略作沉吟,道:“不对!这是石炭的味道。”
“石炭?”欧也将信将疑,皱着眉头仔细嗅了嗅,忽然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你的鼻子灵光,的确是煤。这东京还真是不同凡响啊,连寻常百姓家烧的东西都换石炭了,不用木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