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已经操验过了,是死于毒杀。”忠尧淡淡说道,“可是,你有什么理由让我们相信他是死于你说的‘意外’,而不是你们下毒谋害的呢?你们有很多下毒的机会,譬如,趁其不备,在他的茶水中偷偷放些毒粉?”
钱益急了,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举手发誓道:“没有!我们没有给他下毒,绝对没有!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忠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也就是推测一下而已,用不着那么认真,继续说。”
稍顷,钱益定了定神,平复了一下心情,又缓缓说道:“当时,颜爽的死可把我们吓坏了。表妹急得团团转,我也很惊慌。此事若是让外人知道了,说什么别人也不会相信我们的,有谁会相信一对‘奸夫**’呢?是人都会以为事情的起因是撞破奸情,从而杀人灭口吧?”
“确实如此。”忠尧点了点头,说道,“而且,颜爽若是死了,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呢?显然,也是颜爽的正妻、大娘子桂氏啊!颜爽亡妻所生的儿子还小,家中一切大小事务必然只能由桂氏操持,一切由桂氏说了算。她一个不开心,还可以让妾室崔氏驱逐出门,甚至做主,卖与别家。”
钱益对忠尧的分析没有否认,聂府尹听罢,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接着,钱益又继续说道:“颜爽死在了芳菲阁中,思前想后,都与表妹脱不了干系。经过再三考虑,为了撇清关系,我便与她商定,索性趁着夜色把颜爽的尸体抛入后院的池水中,制造成不幸失足落水溺毙的假象。”
“你以为这招就可以瞒天过海?也真是太天真了。”忠尧摇头叹息,呵呵一笑,“我来告诉你吧,若真是溺水而亡,通常而言,其人在水中必定挣扎,以求活命,气脉往来,呛水搐水入肠,故两手自然拳曲,头与发际、手脚爪缝各有泥沙,穿鞋的话则鞋内会有沙泥,口鼻内则会有水沫,以及一些小小的淡色的血污,或有擦损处,腹内有水胀,拍着有声响,其尸面色微赤,脚底皱白。
若先是身患疾病而死,再被人抛尸水中,口鼻则不会有水沫,腹内也无水,肚子自然不会胀起,尸身面色微黄,肌肉微瘦。
若是被人殴打致死后推入水内,入水深则腹胀,入水浅则腹部不甚胀。其尸肉色带黄不白,口眼开、两手散,头发宽慢。肚皮不胀,口、眼、耳、鼻无水沥流出,指爪罅(xià)缝并无沙泥,两手不拳缩,两脚底不皱白却虚胀。身上有要害致命伤损处,其痕黑色,尸有微瘦。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人若作恶,切勿心存侥幸。”
钱益听忠尧说得头头是道,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急忙问道:“所以,官府一验就查出来了?”
“那是自然,仵作一查便知。”忠尧颔首,淡淡答道,“不过,这也只是说明了致死因由,并未洗脱你二人的嫌疑。若是那日在芳菲阁吃了茶,中毒身亡呢?那又作何解释?”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钱益矢口否认,大声争辩道,“若是茶水中有毒,那表妹也吃了盏茶,她又怎么会没事呢?”
聂府尹转过身,双手负后,走了几步,忽然抬起头来,喃喃道:“当然,若是你二人有心谋害颜爽,只在他一人的茶盏中下毒也未可知啊……”
钱益一听,情绪激动地哀求道:“府尹明鉴,府尹明鉴呐!小人绝对没有杀人,绝对没有杀人!”
聂府尹沉思着,抬手示意其勿要喧哗,半晌,转过身对一名随从说道:“备好纸笔,录供词画押。”
那随从会意,即刻离去,不一会儿就备好了纸笔,请聂府尹移步至书案。又过了一会儿,聂府尹书亲笔拟就了一份供词,送来与钱益过目并签字画押。一名随从给钱益松了绑,钱益看过后,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姓名并且按了手印。
那随从将已画押的供词呈递给聂府尹,聂府尹审视了一眼,便将其折叠后收了起来。
这时,另一名随从瞥了钱益一眼,问道:“聂府尹,他怎么办?需要押回大牢吗?”
聂府尹看了看钱益,未置可否,目光却转向了忠尧。
忠尧略微思索了一下,淡然笑了笑,故意说道:“开封府目下并无实据,若是将其收押,似乎有些不妥。”
两名随从听了此言,不由一愣,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在暗想:“这刚刚画押的供词也算是证据啊,通奸罪不是么?若杀人有嫌疑,也可收押呀。”两人心下疑惑,不解地望向忠尧。
聂府尹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不过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知道忠尧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遂朝着忠尧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忠尧会意,接着启口言道:“若说那通奸之罪,奸从夫捕,外人无法检举,夫不告,则官不理,而这夫嘛,却不幸过世了,也没来官府告状,自然无法定钱益的罪。既然如此,不如就把他放了吧!不知聂府尹尊意如何?”
聂府尹捋了捋胡须,点头表示赞同。
钱益不禁大喜过望,连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多谢诸位!多谢诸位!”
“那你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快走?”一旁的随从厉声催促起来。
钱益口中嘟哝着:“哦、哦,走,走!”他用袖口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身子微微前倾,连忙疾步走出了房门。
一名随从跟至房门口,往外探探头,望了望钱益远去的方向,回头说道:“他已经走远了。”
这时,聂府尹才松了口气,面露忧虑之色,忙问道:“就这么把他放了?”
忠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随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四个字:“欲——擒——故——纵。”
“噢——”聂府尹闻言豁然开朗,连连点头,“有道理!”稍顿,又欣然道:“要不要派人立即跟上去?”
忠尧会心一笑,颔首表示赞同。
聂府尹大喜,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两名随从即刻出了房门,沿着钱益所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若在下没有料错,他出了樊楼,很快就会去一个地方的。”忠尧悠悠说道,作若有所思状。
聂府尹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望着忠尧有些疑虑。他想了想,忽然睁大了眼睛,惊喜地叫道:“颜家!”
忠尧笑而不语。
……
且说心惊胆战的钱益出了樊楼后,稍微定了定神,他回头瞧了瞧,见身后无人跟来,略微沉思了一下,便径直往颜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一路很小心,还故意绕了路,一直盘桓到深夜,才悄悄地靠近了颜家。
考虑到非常时刻,不宜从正门敲门而入,否则容易给人留下把柄,还会走漏风声。因此,钱益是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翻了墙,爬进颜家的。
聂府尹的两名随从一直在暗处秘密监视,远远望见那钱益翻墙入了颜家大院,一人低声叹道:“瞧他熟门熟路的样儿,看来翻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啊!”
另一人皱了皱眉头,脱口而出道:“韩寿偷香?”话一出口,似觉形容得有些不贴切,他立刻又摇了摇头,改口道:“不对,是钱益偷妇!”
先前那人忽然心生感慨,嗟叹道:“唉,有钱益偷妇啊!”
另一人催促道:“走,回头禀报府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