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西门王孙定了定神,擦了擦眼角,忽然问道:“你真有一个儿子叫上官青岛?”
上官大为却并不答话,他笑嘻嘻地注视着西门王孙,反问道:“你真有一个女儿叫西门雪花?”
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彼时,魏仕勋和张大桶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笑而不语,以茶代酒,互敬了一杯。
西门王孙真的刚巧出生了一个女儿,要起名?不见得。
上官大为真的有个儿子取名叫上官青岛?也不见得。
魏仕勋和张大桶当然也知道取名是假,活跃气氛是真。江湖人生,不过逢场作戏,很多事看破而不说破而已。
不论如何,经此一“闹”,酒阁中的气氛算是彻底放松了,宾主之间言谈甚欢,感情似乎又拉近了几分。
恰在这时,有情阁的门开了,陆续进来几位身姿曼妙的歌姬舞姬,盈盈细步,柔情万种,旖旎带风。
四人定睛观之,各女容姿娇丽,体态轻盈,上官大为与西门王孙怔怔望着,出了神,呆了半晌,半个身子都快酥麻了。
幸好,行菜者这时送来了点好的酒菜,否则,还不知道两人要发呆到何时。
魏仕勋见状,故意干咳了两声,二人这才回过神来。接着,作为东道主的魏仕勋淡淡一笑,随即吩咐左右开席。
于是,琵琶弦动,笙箫骤起,歌伴宴开始。
舞池中,娇媚艺人随着声乐翩翩起舞;身旁,靓装歌姬温柔陪侍,好言恭维,又斟又劝,一时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少顷,又宾主互敬,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微酣,那种感觉兴奋、愉悦,飘飘若仙。
窗外,不知不觉夜已深沉,时间如白马过隙,不久便过了戌时。然而,孙羊正店却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请豪客,摆华筵,夜夜达旦。
夜近三更时分,意兴阑珊的酒客终于各自散去,张大桶喝得半醉半醒,也起身向三位告辞。东都绸缎行会的会首魏仕勋,会同上官大为与西门王孙二人将张大桶送至孙羊正店门口,一直亲眼见他上了轿,三人才散了归去。
自然,这一顿所耗颇费的晚膳不可能是张大桶或魏仕勋结账。结账者,只能是求人办事者——上官大为与西门王孙也。
本来就是缺金少银的时候,还要硬撑着脸皮求人借钱,心里的感受那可是五味杂陈,不是个滋味呐。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人至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男治外事,女治内事,作为家中的顶梁柱,人不能生病,因为生不起;人不能死,也死不起。因为,囊中羞涩,可能连买口上好棺材的钱都没有。
人生凄凉,境遇如斯,长恨身亡无觅处,干脆不活了,买块豆腐撞死?
别逗了,自己两眼一闭、双足一蹬,就这么去了,身后的妻儿老小怎么办?
他们可都指望着家中的顶梁柱呢!
人醉了,想哭?
那就痛痛快快地哭吧!
夜凉如水,更深露重,空荡荡的大街上,纵使躲在一处嚎啕大哭,也没有人会当回事儿。
只是,别吵了附近的邻居街坊。
人醉了,想笑?
那就肆无忌惮地笑吧!
即便笑得丑态百出,笑出了眼泪,也没人在意。
只是,那是发自肺腑的畅快的笑吗?
人醉了,想堕落?
掂掂荷囊中的那几个铜子儿吧!
明天、后天,还有一个月的赁钱要交租,至于街边二十文一碗的索面、两文钱一个的馒头、十文钱一碗的粥,已经吃到厌烦,想吐了。
可是,每天朝阳升起的时候,人还得强颜欢笑,振作精神,给自己打好鸡血,对着镜子说:“我是最棒的!幸运之神总有一天会眷顾我的!”
然后,出门、赶路,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或是,来去匆匆的路人甲。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醉醒间,落魄的上官大为与西门王孙互相扶持,步履蹒跚,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走去,当路过“庵酒店”、“花茶坊”等非君子驻足之地时,不由地朝着门首所挂的红栀子灯多看了两眼。人家却说,对不起,没有四块五的妞儿。
呵呵,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对明月笑红尘。
……
子翃与欧也跟至孙羊正店门口,瞥了一眼西门王孙、上官大为远去的背影,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朝着张大桶离去的方向追去。
张大桶乘的是轿子,速度不快,没过多久就追上了。
两人一路尾随,耐着性子,至一僻静处方才出手。
轿中的张大桶本来哼着小曲儿,还挺惬意的,走到半路,突然听到外面“噼里啪啦”一阵爆响,隐隐有火光,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拉开轿帘子一瞧,却见三四个披头散发的狞狰“人面”,青面獠牙,瞪着血红透亮的眼珠子,在空中飘来飞去,口中还不时吐出一个个小小的火球。
那火球飞近了身,突然就毫无征兆的爆炸开来,吓得一众仆从四散奔逃。
“鬼、鬼啊!”
“妖怪!有妖怪!”
“快跑啊——”
轿夫从未见过此等情形,也是惊恐万分,立刻把轿子往地上一扔,连滚带爬,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
撩起轿帘的张大桶惊恐不已,他见势不妙,急忙指着奔逃者的背影大声喊道:“你们、你们……回来!回来!快给我回来!统统给我回来!”
可是,逃命之际,根本就没有人听他的使唤,一行十人作鸟兽散,不一会儿就逃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