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看看,撞你的人是否就是面前这位书生,钱秀才?”忠尧说着,抬手指了指钱益。
大酒保歪着头瞧了钱益一眼,疾步走上前去,指着他说道:“对,就是他!就是这小子!”
钱益皱着眉头,身子不自觉微微向后一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神色隐隐有些惊惶。
忠尧见状,嘴角冷冷一笑,又对大酒保说道:“好,你继续。”
大酒保闻言继续说道:“小的当时非常生气,立即上前揪住这位钱秀才的衣领,与其理论。他自知理亏,连连赔了不是,同意赔偿损失,遂说去高阳正店重新买两坛酒来与我,让我在原地等候。可小的想想不妥,虽然事发时离高阳正店门口不过几十步,但恐其入了店找机会溜走,很不放心,遂跟了上去。”
“哦?那后来呢?”忠尧又道。
“不料,小的跟进店内后,却发现他并未去柜台买酒,而是去了一个角落里的散座,从那里拿来了两坛流霞酒说是赔与我的。小的瞧见那里坐着一个妙龄女子,心下觉得好奇,一个女子酒量那么好,兴致那么高,一个人要了两坛酒?”
“一个女子居然要了两坛酒,呵呵。那女子是谁?”忠尧淡然笑了笑,吩咐道,“你且看看在场众人中可有那女子?”
大酒保左右扫视,忽然指着白芷说道:“就是她!那日坐在前厅角落散座里的女子就是她!”
白芷面色惊惶,赶忙把头低了下去,双手交握于腹前。
钱益冷笑道:“不错,那日是我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大酒保,但白芷要了两坛酒也没什么稀奇,因为在下本就急着去高阳正店赴宴,她不过先点了酒菜,在那里等我而已。当在下赶到之时,发现她已然要了两坛酒,遂与其商议将这酒先拿来赔与大酒保,这有什么问题?有问题吗?”
“若仅仅如此,那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忠尧轻描淡写地说道,“但大酒保离去后,你二人坐于九号桌用完膳,为了省钱,竟然变戏法似的,又原封不动退回了两坛流霞酒,这又是何道理?一共只要了两坛酒,明明赔给了大酒保,那这退回去的两坛酒又是怎么来的呢?但凡酒肆,每一桌酒客吃了些什么,都会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要记账、要核对收入的。”
“这……”钱益面色一凛,一时无言以对。他的眼神闪烁不定,隐隐露出一丝惊慌。
“说不上来,还是不敢说?”忠尧呵呵一笑,道,“既然你不敢说,那还是我来帮你说吧!因为,这一切原本就是你事先安排好的,赔给大酒保的两坛酒是你带到高阳正店的,高阳正店允许食客自带酒水,不额外收费。而且,你也不是在白芷后面到的高阳正店,而是在她前面就到了,酒菜也是你事先点好的,之后,你只是找了个借口出去了一趟而已。
那为什么要故意退两坛没有开过封的酒给高阳正店呢?
因为此举是为了扰乱视听,如此一来,店家账面上就会有退酒记录,而大酒保是全然不会想到这一层的。即使过几天官府来查,即使有人记起当日你来过高阳正店,但那日账簿上并无你的购酒记录,店里的人可能还会为你作证,证明你退了酒,那就更加撇清了你与颜家命案的嫌疑。
至于赔与大酒保的两坛酒,虽然也是出自高阳正店,但想必很早以前便已售出了,每天卖出去的酒那么多,都是哪些人买的酒,时间过得久了,谁还记得那么清啊?”
“你、你胡说!”钱益厉声驳斥道,“我既在高阳正店吃酒,又怎会知道这酒保送的酒就是送往颜家,而不是张家、王家、谢家?”
忠尧摇了摇头,啧啧道:“这白芷来干嘛的?不就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么?其实,钟虞来找大酒保买酒的事儿你早就知道了,你经常出入颜家,平素施些小恩小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掐着时辰来,算准了时间,那个时候大酒保拎着两坛酒出门,去的方向是颜家的方向,酒是两坛,数量对得上,时间也对得上,判断他的酒是送往颜家又有何难?”
“你,你……”
气急败坏的钱益指着忠尧欲喷出一口鲜血,却被忠尧抬手轻轻一挥,打断了:“别急着吐!否则会白吐的。”
那钱益急得干瞪眼,硬是一口气把口中之物好不容易给咽了下去,然后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迹,说道:“就算你说的所有推测都是真的,可是,也正如你所言,那酒坛中的毒药剂量根本不足以致人死命,官府又如何能定罪?
须知,是药三分毒,这红茴香的量少了,不但能治病,还能使人兴奋,于人有所裨益,若说是补药也不为过。
在酒里加些红茴香怎么了?这是我的独家秘方,我泡的是药酒!送给颜家怎么了?那是我家亲戚!”
不知不觉中,说着说着,钱益愈发理直气壮,真不愧是秀才,这临场应变、狡辩的本领着实不一般。
若是换了别人,对付他或许会有些吃力。
可惜,钱益碰上的对手是忠尧,何况还是准备充分的忠尧。
忠尧淡淡一笑,拊掌道:“钱秀才好口才!只在公堂上用这口才着实可惜了,你应该去勾栏瓦舍开个说书专场,名字我都替你拟好了,就叫‘借刀杀人夺财案’,如何?保准受欢迎,看客纷至沓来!”末了,顿了一下,忠尧神色一敛,又正色道:“诚如你所说,若是仅仅一坛酒,那自然是毒不死人的,更何况太子洗马颜爽还只吃了半坛,又怎么会毙命呢?
诀窍在哪里?
在下至今清晰地记得崔小娘曾经说过,那日颜爽很是兴奋,而大娘子桂芝奕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兴奋到何种程度呢?
他先是在晴云轩与崔小娘行房两次,到了芳菲阁又欲再度求欢。
这,绝不是半坛酒可以解释的。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服了某种催情药。
不巧的是,崔小娘的催情药是她的亲生弟弟崔况赠与的,他为了姐姐能在颜家有个好地位,不受冷落,也是操碎了心。
可那崔况的催情药是从何而来呢?”
说到这里,忠尧冷冷一笑,转过身对堂外大声说道:“崔况,你且上公堂来!至于这催情药的来源,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崔况一听,遂疾步入了公堂,立定,先是毕恭毕敬向聂府尹和忠尧拱了拱手,欠身行了礼,随后站直身,把目光转向钱益,他抬手指着钱益大声说道:“这催情药‘助情丸’就是钱益给的!”
不料,钱益鼻中冷哼一声,恶意满满地瞥了崔况一眼,旋即恢复神色,双手交叠于腹前,懒洋洋地反驳道:“我何时送过你什么催情药?口说无凭,证据,证据呢?”欲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崔况见对方居然如此反应,翻脸比翻书还快,又气又急:“钱益!你敢说你我不相识?事到如今,送我助情丸一事,你还想抵赖?我与你相识已有不少时日,在一起吃酒至少七八次,你也许自己都不知道,醉酒后会经常吐露一些你与大娘子之间的桃色秘事!
你曾亲口说过,每次你与大娘子私会时,必吃此丸,服用之后可令人血脉偾张,极度兴奋,由是,大娘子对你言听计从!
而且,你生性风流,素喜拈花惹草,酒后你还曾说这助情丸你从来都是随身携带,以便不时之需!上次我偶然提及姐姐在家中的处境,你便‘好心’送了我一瓶,里面究竟有多少粒助情丸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姐姐那里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