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〇(1 / 2)

“张头,你也太不讲道理,是那帮人里有你的亲戚,你才决定把人放了。红口白牙,这么多人听着,你怎么张嘴随便污蔑人呢?”温歆先就沉不住气,把袖子一卷,要同老张理论。

沈书隐隐想起上次同张逊在码头上也是如此,比起前次的震惊,沈书只是觉得有些失望。

“张头,我们也是刚发现里面装的东西不对劲,相信弟兄们一碰麻袋,都察觉到这里头装的不是粮食,重量不对,摸上去也不对。我们两个是年纪小些,不该同您犟嘴,可不能因为我们年纪小,就随便冤枉人。我爹常说一句话,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不管往谁跟前去说,不能只听您一个人的,您说是我们早发现里头装的不是粮食。”沈书回头望了一眼树下,指给众人看,“方才我们便是坐在那里,那二位小哥可以作证。”

被沈书所指的两人正是方才调侃要带他们去好地方的两个二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都把嘴闭紧,避开沈书的视线,不曾接沈书的话。

沈书顿时心生疲惫,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又是这样。暗暗有怒火在他心底里徐徐燃烧。

“至于您下令放人,所有人都听见了。纪逐鸢只是个愣头青小子,是第一次跟你们押运的队伍,牌头只是叫他传令。作出决定的毕竟是您,总不是他掐着您的脖子逼您下令放人的。您的耳朵受过伤,总不至于这里所有人耳朵都受过伤。”沈书放缓了语速,视线从人群中扫过,士兵们或者躲避他的目光,或者满脸愤怒着急地看着他,唯独没有人吭声。

沈书无奈一笑:“便是无人作证,您和纪逐鸢,亦谁都无法自证。如此僵局,离开的车队都知道还有一伙人活着,待车队运粮过来,张头,您觉得牌头会找这么个小子的麻烦,还是找您这位当头的麻烦。”

“放肆!你个黄口小儿在同谁说话?”张头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我就现在处决了你们,你们也是同敌人交战时死的!”

“张头……”有人上来劝说,把张头拉到一旁去说话,其余人等不知不觉间都各自把兵器拿在手上,警惕防备沈书他们几个会不会一言不合被激反逃跑。老张明显要找人顶锅,要是这几个小的跑了,那就说不好下一只替罪羔羊会是谁。

“怎么办?”温歆慌了阵脚,朝沈书问。

“没事。”沈书不怕对峙,他不信这些人里所有人都会跟着张头说谎,只要拖到回城之后再处置,有朱文忠作保,大事可以化小。

“不气,不气。”纪逐鸢拍了拍沈书的背,把他攥成拳头的右手手指掰开,又把沈书的手握在自己手掌里。

要是在以前,被人这样推卸责任,纪逐鸢早就炸了,今日反而来劝说沈书。沈书一时觉得好笑,一时又心酸不已。在敢死队待着每天都操心攻城会不会被敌人的滚油泼死,或者被自己人攻城的火炮轰死。改投起义军之后,反倒让一些小事绊来绊去,大业未成,虾兵蟹将也算计着怎样才能多占寸功。

芝麻李、张九四、彭和尚、刘福通,哪个不是胸无点墨,就是眼下看来略有远见的朱元璋,也不过粗粗翻过几本书,然则这些乱世枭雄或者敢为人先,或者如同张、朱二人礼贤下士,取他人之长补己所短。

底层却大多只为挣一口饭吃,稍微遇难就想奔逃四散,徐州败于脱脱之手前,芝麻李号称有百万大军,固然不实,少也应有数十万军,却是不堪一击。这与投身行伍的平民各自所怀的愿望不无关系。

“把他们三个,绑了。”张头一手扶额,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绑我一个便是。”纪逐鸢昂头抬步走出。

沈书自然不干,然而纪逐鸢却不住捏他的手掌,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

几个士兵拿了麻绳来其中一人往纪逐鸢手腕上套绳子。

沈书喘息不定地看着纪逐鸢的背影,他瘦而高挑的背影俨然化作一座坚定不移的大山,挡在沈书面前,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之下。

“不行!不能绑!”沈书亮出兵器,冲上前去,像是一头幼兽,手里的短刀削发如泥,轻而易举便把软绵绵贴在纪逐鸢上臂的绳子割断。沈书眼中迸发精光,凶悍无比地拿短刀指向拿着麻绳上来的士兵。

“要造反不成?!”张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满脸写着不可置信。屁大一个娃,竟公然同他作对。张头卷起袖子,拔出腰刀,双手握刀地冲将上来,一手拿住沈书的肩膀。

束手就擒的纪逐鸢突然侧身动了,抓住张头的手腕。

张头缩手,两眼却禁不住大睁,惊慌失措地对上纪逐鸢冷厉的眼神,那一瞬间老张忘了呼吸,发现自己竟无法从一个半大小子的手底下挣脱。须臾间张头已经出了一脸一脖子冷汗,终于嗷嗷地痛叫出声,手里的刀掉在地上,止不住满口狂呼疼疼疼。

“你说谁造反?”纪逐鸢淡淡道。

“我造反,我造反。”张头疼得嘴巴无法闭紧,吞咽不及的口涎顺着嘴角往下滴。

围观者都不敢上来,甚至其中有两三个人还想着要趁牌头带人回来前先跑。

“张叔。”

年轻人这一声唤让老张忍不住大力吞咽,他手上力道松了些,不明所以地抬眼去看纪逐鸢。

“你要绑了我交差,绑就是,这两个人你不能动。要怎么说随便你,管好你的人,回城之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纪逐鸢这是要把所有事情一个人揽下来,沈书心里急得不行,纪逐鸢一松手,张头连滚带爬跑到自己人中间,惊疑不定地朝这边看,却不敢叫人上来绑人。

“不行,不能绑。”沈书眼睛发红地把纪逐鸢看着。

纪逐鸢食中二指并起,落在沈书的额头上,无奈地摸了一把他的头,却看见沈书眼睛里泪意打转。

“是不是男人?”纪逐鸢语气僵硬地说。

沈书强抑住鼻腔里滚烫的酸涩,眉毛难受地皱了起来。

“没事,又不是没让人绑过。等回到城里还得靠你。”纪逐鸢靠近过来,跟沈书咬耳朵。

沈书纠结在一起的眉心始终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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