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李恕从藏身的巷子里走出来,朝被人群吓得走开的那匹马走去,他抬起手,不片刻,改摸马头的手势为牵马绳。
房檐下高荣珪咬牙切齿的声音如同诅咒一般低喊出李恕的名字。
李恕连忙把马牵过去。
高荣珪从两丈高的屋檐下松手,骑上墙头,气喘吁吁地落到马背上,拨转马头。
李恕坐在高荣珪身后,战战兢兢地问:“我们去哪儿?”
“回去。”高荣珪沉声答道,表情严肃地朝胡人们追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当机立断,策马扬鞭沿来时的方向出发。
“就、就不管了吗?”李恕一面把被风吹得睁不开的眼贴在高荣珪背上,一面小心翼翼地问。
“四个人,打什么?万一惊动城防,全完了!”狂风吹得高荣珪的声音断断续续。
“冲着沈书的面子,朱文忠会帮咱们!”李恕叫道。
高荣珪转过头来,冷笑道:“沈书有多大的面子?你别忘了,穆华林是蒙古人,他还是贵族之后,闹开了吃不了兜着走。”
“你看前面啊啊啊啊!”李恕被颠得狂呼乱叫。
高荣珪横过一臂,二人同时斜倾,高荣珪低头,嘴唇几乎碰到李恕的额头,一瞬之间,重新在马背上坐直。
布幡轻如羽毛地扫过李恕的发顶,李恕回过神,猛吸一口气,紧紧抱着高荣珪的腰,再也不敢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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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失控的马朝越来越窄的巷子深处狂奔。
垂挂在半空的一块破布眨眼贴到沈书的面前,沈书两眼一擦黑,左手扯下脸上的布,倏然间双眼瞪得溜圆,斜刺里一根竹竿迎着马前进的方向横扫而来。沈书大叫着把整个上半身贴在马脖子上。
摇头晃脑的马脖子倾斜向左边,拐进另一条更为狭窄的巷子。
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沈书终于把右手从纠缠的马缰里解脱出来,就在沈书预备弃马时,靴子卡在了马磴子里。沈书抬起脚,马镫也如影随形,沈书的脚不断扭动,终于,一只脚松了出来。沈书这才发现,马镫本来没有问题,他太紧张了,发力的部位不对。
狂风胡乱在沈书的脸上拍打,黑暗的小巷被追兵照亮。沈书目力所及的前方,出现了一堵墙。
“停、停!吁——吁——”沈书连忙拉紧缰绳,试图让马停下来。
然而身后杂乱的人声使得疾奔中的马受惊,仍保持着高速前进。
那一瞬间,沈书心里只剩下不断往外蹿的两个字:完了……
嗖然一声破空之音,柔软的长鞭如同一尾灵蛇,盘卷上沈书的腰。
沈书根本看不清一切是如何发生,只是大腿内侧一阵火辣的疼痛感,小腿和膝盖在马鞍子上狠狠撞了两下,他整个人便腾空而起。
“啊啊啊啊——”少年人惊慌失措的嗓音中气十足,一圈接一圈音浪在无形的空气中播散开去。
“闭嘴,吵死了。”女人说话的声音就像某种透明冰冷的胶质滴到皮肤上,让听的人心里猛然感到一种寒意。
“你、你你谁?”倾斜的屋檐完全不是适合人站立的地方,沈书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屋脊上。
女人把软鞭一圈一圈缠绕在缠满绷带的右手上,她一身艳丽红纱,被北方吹来的风紧紧裹缠在她的身上。
沈书近乎呆滞地望着她。
这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但是个胡女。鞭子。沈书脑子里恍惚闪过某个念头,他像是从一团乱麻里抓出了一个线头,心脏的狂乱跳动带给身体难以自控的轻微麻痹感。
“沙漠毒蛇?”没工夫细想,沈书几乎脱口而出,“你穿成这样,这么引人注目,生怕追你的人发现不了吗?”
“引人注目?”女人觉得有趣,弯下腰,宝石一般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缠着布的手指拈起沈书的下巴。
接着,她轻轻一笑,如同蝴蝶抖落双翅的磷粉一般,竟然让沈书看得有些移不开眼睛。
太美了。沈书大气都不敢出,眼前的女子拥有令人窒息的美貌,不同于江南水乡的细腻柔和,那是一种大开大合的美,如同凋零前的海石榴,拼着最后一息的生命绽放美丽。
“是、是你生得就,就,引人注目。你是我师父救出来的……你是康里布达的姐姐?”
女人嘴角的笑意突然凝固,她起身,冷冷地握鞭,思索地端详这少年。
“你师父?”她想起来了,道,“朝不保夕的人也收徒弟。”
沈书双腿的力气渐渐恢复,尽量稳住身体,他站了起来,双足分开在屋脊两边,向下面瞥了一眼。从沈书所站的地方不能看清巷子里的情形,但能听见胡人暴怒的斥责声。
“你的马是拿不回来了,看来,小兄弟你得走回去了。”胡女的汉话是大都口音,字正腔圆,从她充满异域风情的口中吐出,就像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
“哎,你先别走。”看见胡女转身,沈书连忙小声叫道。
“还有事?”胡女回头。
“你不是康里布达的姐姐吗?为了找你,他可吃尽了苦头。”沈书恳切地说,“他身受重伤,快要死了。”
胡女神色现出犹豫和不解。
“他从大都来到滁阳,是一路打听过来的,战火缭乱,烽烟四起,他那张脸,走到哪儿都被人当成是奸细。数日前被人抓住,折磨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来投奔我……”沈书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个转,道,“我师父,还拜托我师父四处查探你的下落,所以今晚我们才会来找你,闹出这么大动静。”
胡女好似弯月双眉紧皱起来,道:“我知道了。”
“你不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胡女扬了扬手,一句话没说,几个纵身,跃下房顶,一眨眼的工夫便无影无踪。
“现在不能回去。”
沈书身后传来穆华林的声音。
几片碎瓦滚落下去,沈书把脚换了个方向,用手撑着屋脊,掉转方向,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
“康里布达的舍命寻亲史开始的时候。”穆华林面无表情地回答。
沈书嘿嘿一笑,穆华林朝前走了几步,抓住沈书的一条胳膊。沈书一只手搭在穆华林的肩膀上,回头朝空无一人的屋顶望去,这是一处平房,放眼望去,这座城里鳞次栉比的屋顶,如同一片平川绵延至天际,尽头的上方,星河灿烂。
“师父。”沈书转头看穆华林,欲言又止。
“说吧。”穆华林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
“那个女人说你朝不保夕……您会有危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