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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1 / 2)

“胡说!”纪逐鸢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就买一枚,你自己不用?”

“师父要给我俩都买,他买的算他买的,我买的算我买的。我用的时候少,你要有两个还能换着用,而且这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再见到他,你先用着。”沈书不解地看着纪逐鸢从拇指上褪下扳指。

纪逐鸢拉开沈书的一只手,将扳指放在他的手心里,握住沈书的手,也将那枚坚硬温润的扳指一并握在了掌中。

纪逐鸢:“那你替我收着,要用时我找你拿。”

也是,现在用不上,让纪逐鸢戴着待会弄丢了,一两银子呢!沈书翻出自己随身的荷包。

纪逐鸢看着沈书把扳指收在荷包里。

“那块石头,怎么还留着?”纪逐鸢努了努下巴。

沈书登时有点脸红,讷讷道:“不是你带我去踏青,在河里随手捡的么,还说每年阳春三月,都带我去的。”

至正十年,春暖花开的时节,整座滨海笼罩在烦人的漫天飘絮中。干干瘦瘦、皮肤黝黑的纪逐鸢被他膀圆腰粗的父亲带到沈家书塾,进门后纪逐鸢的父亲同沈书他爹去说话,一不留神没看住崽子。

纪逐鸢便轻车熟路溜到后院,扒在窗户边儿,听见少年人泠泠的嗓音正在背:“尚有绨袍赠,应怜范叔寒。不知天下士,犹作布衣看。”

纪逐鸢一番左顾右盼,见无人,大着胆子在窗户外面吹口哨,吹了好一会,背书的声音是停了,窗户却还紧闭着。

纪逐鸢急了,举手上去正要敲,一扇窗户从里头推开。

接着,沈书便看见灰头土脸的一个人,跟土地公似的从下方冒出来,纪逐鸢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邀沈书去踏青。

“你还说不想去呢,转头就把书一丢,问我去哪儿。”想到往事,纪逐鸢脸上浮起笑意。

“成天在家读书,都憋坏了,只要能出门,随便上哪去我都高兴。”纪逐鸢的话把沈书带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两个少年人没有去平日最常去的海岸边,而是往偏僻的小路上钻。

杂芜的荒草之中,有乳白的水花冲出,两人顺着水的来处,找到源头的河流,现在回想起来,那不能算一条河,顶多就是小溪流。就在沈书毫无防备的时候,纪逐鸢一把把他拽到溪里去洗了个澡。

本来是可以悄悄出门,悄悄溜回去,这么一整俩人衣袍都湿了,三月的天还没有热起来。两人怕回去挨骂,只得把湿袍子脱下来,兄弟两个,披散头发,赤着身子,野人一般坐在山间,一脸无奈地相顾无言对着火堆烤衣服。

纪逐鸢看沈书不高兴了,蹒跚步子涉过浅滩,在溪水里挑拣出一枚白色的卵石,形状像鸽子蛋,颜色也像。

沈书咋舌:“这、这不会是玉……”

“拿到铺子里去,还被人取笑了一番。”沈书没好气道。

“那还留着?”纪逐鸢的尾音微微上扬。

“留着作证,多少年都没带我去踏青了。”沈书小声嘀咕。离开滨海以后,四时变幻不再有任何意义,元军的敢死队,是一座会移动的囚笼,春不赏花秋不赏月,每天只有一件事要对付,就是到饭点一定会饿的肚皮。

沈书把荷包口系紧,收了起来。

那时连纪逐鸢也还带着孩子气,能想到的最远的事无非是下一个节日要吃些什么玩些什么,一天玩得高兴了,就希望还能再有这样的一天。

对那年的纪逐鸢而言,沈书是邻家教书先生文文弱弱的儿子,是要是没自己带,出了家门连路都找不着的小弟弟。这样不会打架的小孩最可怜了,街上同龄的熊孩子都会欺负他,大家不喜欢带不会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小孩玩。

而对那年的沈书,纪逐鸢是整条街的孩子王,常常在外面玩得脏兮兮的,要是能进父亲的书塾就好了,那纪逐鸢也能每天穿得干干净净。孩子王是最可怜的了,大家都怕他,没有人亲近他。

于是两个少年,基于误解,反而玩到一块去了。

正月初八,耿再成出发后的第五天一早,朱元璋率部从滁州府出发,朱文正随军,家眷仍留在滁州府中,另有郭公亲兵五千镇守滁阳。

压在脑袋上的两座大山没了,朱文忠索性天天往沈书住的民宅跑。纪逐鸢的伤一天比一天好得快,有太阳时就在院子里晒太阳。原先朱文忠有些怕他,来的次数多了,知道纪逐鸢就是不爱笑,渐渐也不怕了。

一连数日,朱文忠的书也不温,拳也不练,起先找沈书下棋,沈书却要读书,只好跟李恕下,幸而两人都是臭棋篓子,越是下棋臭的人,棋瘾反而越大。

最高兴的莫过于纪逐鸢了,总算没人缠着沈书,沈书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读书写字也是好的。早上的拳还是要练,高荣珪和穆华林都不在,李恕便称大年还没过完,晨间太冷起不来。

沈书打拳,纪逐鸢便在走廊下来回走动,活动筋骨。完事再叫李恕起来用早饭,每隔一天,沈书要去看一眼康里布达。

初十下午,傅大夫派了个小童来告诉沈书,旺古达的妻子咽了气。

沈书把扇子画得一团墨污,他搁下笔,听见那小童又说了一句:“走得挺平静,就是那胡人伤心坏了,要不是小少爷的朋友拦着,那胡人还想打傅大夫。真是好心没好报。我们大夫没同他计较,后来他瘫在榻畔又哭又闹,我们也听不懂您那朋友说什么,劝过了胡人,您朋友像是吟唱了一段经文,事情才算完。”

“傅大夫家去了?”沈书问。

“再不赶紧走,怕他又要闹事,早回来了,使唤小的来告诉少爷一声。”

沈书说知道了,数了几枚铜钱给那小童,把欠药铺的药钱结清。沈书在房里呆坐了一会,扇面是写不下去了,左思右想,还是叫林浩备车。

“你吃了晚饭再去。”纪逐鸢坚持。

沈书心里不好过,想着吃饱了能好受一些,横竖塞了点吃的进嘴。纪逐鸢叫周戌五把芝麻烧饼给沈书装在食盒里,径自往马车里钻。

“这……”沈书半个身子探进车里,看见纪逐鸢已经大摇大摆坐着了,一脸着急,想把纪逐鸢拽下车,让他回房休息去。

纪逐鸢却一把拽得沈书站不稳。

压到纪逐鸢腿上的瞬间,沈书几乎跳了起来,心里砰砰直跳,气得沈书踹了纪逐鸢一脚,“哥!”

车门被推开,纪逐鸢从周戌五手里接过食盒,点头示意让他回去。纪逐鸢高声向外吩咐马车启程。

沈书简直拿他没办法,还是又问候了纪逐鸢的屁股。

“说不疼就不疼,我什么时候撒过谎?”

“骗我喝酒那次不就说谎了?”

“骗你喝酒是骗你喝酒,可我没有说谎。”纪逐鸢把眼闭上,老神在在,才被踹过的脚贴着沈书的鞋子示好地蹭。

“……”沈书无奈道,“我是去吊丧,你去做什么,那胡人都不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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