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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1 / 2)

“我也是听人说的。”纪逐鸢继续朝内挪,背脊直抵到墙上,让沈书能躺得进来一些,他从被子里支起半身,拿手压实沈书背后的被子。这才安心躺回去,黑暗里看不清沈书的神色,纪逐鸢耐着性子低声说:“前些天晨间议事,总兵让人将堂上公座都撤了。”

“这我也听说了。”沈书蜷起身子,拱到纪逐鸢的面前,二人隔着半个巴掌面对面俱是侧卧。

纪逐鸢声音噎了一下,轻咳一声,道:“结果其余将领果然是不给他面子,将右边的座全坐了,唯独余下最左的末席。”

“然后呢?他发作了?”

“没有。”纪逐鸢摸了一下沈书的头,心中猛跳,佯作不经意地摸了一下沈书冷冰冰的耳廓,沉声道,“你耳朵这么冷?”

“晾在外面就冷嘛,不会着凉,别管了快说。”沈书连声催促。

纪逐鸢直是拿他没办法,以温热的手指摩擦沈书的耳廓,继续说下去:“总兵就在最末席就坐了,之后就议捎粮和城防的事。进城时,张天祐的军队已在城里扫荡过一遍,自然,各队都扫过,这没什么好说的,打和州就是因为滁州没粮食吃了,才把主力挪过来移兵就食。”

所谓“捎粮”和“移兵就食”都是要面子的说法。沈书想起当初在滨海,也是三不五时,受军队滋扰,有时候让人冲进屋里刮了米缸,都不知道蝗虫过境的人马到底是哪一支。

“还要捎粮?”这话才出口,沈书就知道这是不必问的,朱元璋带的兵在滁州没待满一年,如今才进和州,粮食不是天上掉的,地里长出来要漫长时日,到现在也没听说让军队卸甲屯田,那不只有让当地老百姓献出家中粮食。

进到和州后,诸事顺遂,沈书觉得这小日子比在高邮过得安稳了许多。如今处境大约如同舒原在高邮的处境,除了未经授官,钱财米粮虽积攒不起来,但勉强也算得上是一员清客。

可此时此刻,听到纪逐鸢说话,沈书便想起进城之前,一路上那些被抢了女人的人户,和州可不是空城,原就是有人住的,进城就是一顿抢掠不提,这数万大军天长日久落在哪家,便是哪家的灾殃。

就是全城归顺于军队,谁去种地,谁去养蚕,总不好吃空一地就腾挪到另一地,迟早玩完。

纪逐鸢叫了沈书两声都没反应,抓着他的肩膀摇了一下。

“啊?”沈书猛然回过神来,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太困了,有点迷。说到哪儿了?”

纪逐鸢哭笑不得,方才说那么多,沈书都没听见,于是重复一遍:“说捎粮,总兵召集将领计议捎粮之事,让各军各队统计了报上来,需用多少,具体每日、每月、每年,米面所费,黑石所费,春冬衣所需布料、鞋料。我听人说的,总兵才刚说完这事,堂上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沈书觉得好笑,又有点笑不出来,叹道:“从来是到地方就抢,抢够用的便是,哪儿去计较这个?”

“正是,静了半晌,有人说眼下是够用的,想糊弄过去。总兵就拉开架势,跟他理论一番,说是元人坐拥十之六七,和州不过是个小小的中路,难道大家只是要做贼寇?还盘问他是否要找一座深山,占山为王,等到大势已定,也做做打家劫舍的勾当,只管自己吃饱,不管子孙死活。”纪逐鸢声音放得很轻,手从沈书的耳朵上移开了。

“然后那人怎么回?”

“当然无话可说,总不能承认自己就这么短视。”

沈书欣然点头:“我说他能成事吧。”数日前也是夜里,沈书才跟纪逐鸢一张榻上说点睡前小话,就曾断言朱元璋与旁人不同。

“更绝的在后面,捎粮这事议完,就说要修葺城防。”

“那也是必须要修,打完之后,先不说雉堞、箭楼损毁厉害,就是城墙也有好些塌陷。”沈书反应过来,“就是你昨天说的修葺城防?每个将领负责一段?”

“正是。说是三天修完,其实已宽限了半日,结果只有总兵自己负责的修完了,其余将领都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今天下午把将领们召集到堂上,还有人喝得醉醺醺的就来了。总兵没有当场发作,和和气气地带人去查看城防,其中有两人所负责的墙段压根没有动工,总兵当场军法处置,各领三十军棍,当中就有吃醉酒那人,听说打得大呼小叫哭爹骂娘,这一顿打完,酒才醒。其余将领本还有点不服气,跟总兵顶嘴。结果看到总兵负责的工事修得漂亮,只得把嘴闭了。”

“杀鸡儆猴,打完这一顿,余下没做完的这些人也不必打了,自会规规矩矩把没完成的工事修完。”

“正是。还赏了不少酒肉,让他们劳军。”纪逐鸢道,“光凭打人立威,是服不了众的。”

沈书想了想,问:“可还有人不服的?”

“那就不知道了,总兵拿出了郭公的檄文和令牌,诸将都拜过,当场无人再多说。又有李善长从旁说和,汤将军倒是当场赔罪,定下期限,保证完成任务。其余闲杂人等也都从总兵府搬了出去,赶在天黑前,各自都住进了进城时就派人占用的民宅。”

沈书听得叹了口气:“这不还是贼盗吗?”转念一想,举兵起事的大多是穷苦人家,挨过饿遭过罪,一朝翻身,自然恨不得往自家积十年吃不尽的金山银山。一时半会也无法令所有人都改变,恐怕只有严令禁止,才能扭转过来。

“你忘了元廷怎么称呼这些泥腿子军?”纪逐鸢揶揄道。

听这话,沈书才突然意识到,无论是纪逐鸢还是自己,心里虽打定了主意跟着这支队伍干,两个月,还是太短了,其实他们兄弟二人,都还没有把自己真的当成是农民军里的一员。这个想法令沈书心中生出些微诧异,不禁唏嘘:“管他怎么叫呢,我们就看眼前,做好眼前,已经上了贼船,想下去是不可能了。”

另外,他也想到一个问题,便是穆华林。穆华林领密旨联络乱贼头子,他自己又怎么想呢?

譬如说自己和纪逐鸢,肯定是一个跟着朱文忠半是清客谋士,半是帮闲,做一些文差。另一个卖力气,等到需要打仗的时候,纪逐鸢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上阵厮杀,挣一口粮饷。

要是换在沈书父亲头上,好歹得过功名,精神上也许还有犹豫负担。而到了沈书这一辈,他们都不曾吃过元廷一口米,身上也没有一副忠君爱国的枷锁,何况那还是蒙古皇帝。

夜渐渐深了,纪逐鸢半晌没听沈书答话,以为他睡着了,也不再说话,没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沈书不知道自己几时睡着的,早晨起来,一身酸痛,尤其是脖子,像是要断了,便在榻边坐着,纪逐鸢替他揉了一会,沈书还是觉得脖子疼,只是心里挂着事,说不疼。

把早饭吃了,沈书便带上李恕出门去,李恕又是一脸菜色。马车颠来簸去,沈书心里平衡了些,许是这些天憋着劲画图丈量,大家都累。等把和州一城的舆图画完,得跟朱文忠说一声,在家闲两天好好休息一回。

满打满算又是五日过去,纪逐鸢在曹震手底下练兵,正月将尽,曹震提拔纪逐鸢做了个十夫长。

沈书吩咐周戌五预备酒菜饭食,恰在舆图交工那日,沈书叫了张楚劳和那两个胥吏,纪逐鸢自己没好意思叫那几个手下,反而有一日沈书提早收工,到军营找纪逐鸢,见过了他几个弟兄,说要叫到家里吃顿酒。

士兵们见沈书面皮嫩,年纪小,都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今日操练完,十夫长家中却真有人来叫吃酒。于是一伙人,晚饭时热热闹闹簇拥着纪逐鸢回来。

周戌五和郑四两个人忙不过来,索性沈书叫来了左邻右舍帮忙,在院子里摆了三张大圆桌子,其中一张是借来的。

灶台起在院子里,就一口煮肉的大铁锅、一个铁架、两个小灶,两只小锅。郑四有心,一大早出去买了一头整羊,羊头、羊腰子、羊肚、羊肺熟切,以葱、姜、大料、麻椒,入半勺熬得雪白的肉汤爆炒,再加肉汤、葱、盐调作一锅,每桌使一个白瓷盆,铺了香葱、芫荽末子,加汤即沸起一层鲜嫩的绿色,热腾腾的端上桌,登时鲜香四溢,勾人垂涎。

余下空了腔子的整羊做炙羊肉,熟后改成小块,分成六份装盘上桌。张楚劳带着媳妇过来,膝下有一小女,起先怯得不叫人,纪逐鸢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跟邻院带来的两名男孩追得通着院子跑来跑去。张楚劳的媳妇是中原人,性情大方,先来见沈书,谢他照顾自家夫郎,后洗手做了一道芙蓉鸡给大伙添菜,席间又有汆青虾卷、鱼丸汤、蔬菜汤,每桌四碟凉菜。沈书自己不会做饭,唯独小时候闹着玩同他娘学过一道桂花糯米藕。

“桂花是没有,蜜糖家里有,随便吃吃。”沈书端了一盘放到桌上,挨着纪逐鸢坐下。

有一兵员问怎么没酒,让纪逐鸢看了一眼不敢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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