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恕已经从榻上下来,趿着鞋,忙中生乱,死活把自己的脚塞不进鞋里去,两个肥大的脚后跟都露在外面。
纪逐鸢眉毛往上扬,好整以暇地睨眼,居高临下凉飕飕地打量李恕。
李恕则转过身,面对沈书,一振双袖,毕恭毕敬地给沈书行了一个礼。
“哥!”李恕咧嘴笑了起来,“您是我的亲哥喂!”
沈书乐得前仰后合,不住捶床,又有点想吐了,赶紧控制住,端正坐好,朝纪逐鸢说:“别吓唬李兄。”
李恕扭头看了一眼纪逐鸢,脸上犹挂着夸张有余诚意不足的笑容,对沈书说:“哪里哪里,不曾吓到过我,兄且受我一拜。”
“可以了啊!”沈书连忙打断他,这受不得,李恕本来就比他年长,长幼乱不得。沈书拍了拍榻边,示意纪逐鸢也过来坐。
三个人围成一圈盘腿坐着,有纪逐鸢镇着,李恕不敢再作怪让沈书叫哥,如实说来。
“当年盘踞徐州的芝麻李让脱脱丞相一锅端了,连徐州城也被屠,此事天下皆知。有两员大将,一个彭大,一个赵均用,各率所部奔往濠州。而濠州城里一进有五位节制元帅,孙德崖便是其一。彭大和赵均用起事早,到濠州时已经闻名天下,带的人也多,一到濠州,那五位原立足于濠州的节制元帅,这下反受人节制了。郭公与彭大投缘,孙德崖那几个攀不上彭大,便与赵均用结为一党。”李恕道,“也就是说,濠州当时有七个当家人,自然是要拉帮结派,彼此相斗,分出一个老大来。孙德崖跟赵均用说郭公只瞧得上彭大,是以从不巴结赵均用。赵均用一听,哪儿受得了,同样是败军之将,怎么彭大就比他要得脸?于是一怒之下,让人把郭公抓了,既觉受辱,自然要羞辱回来。赵均用的手下把郭公关在孙德崖的家中,数日间馊饭剩菜,折辱于他。等到朱元璋把他这干岳父救出来,郭公已被孙德崖的手下打得皮开肉绽。自然,朱元璋也没让那些下手的痞子流氓好过,连留守看家的孙德崖的祖父母,也被朱元璋顺手砍了。”
“里头有人命官司,那就不可能和解了。”听到这里,沈书已晓得里头的利害了。
“也是奇了怪,朱元璋怎么敢收留孙德崖,他可是亲手砍了孙德崖的祖父母,他带了多少人进城?进城住哪儿了?”说这话时,李恕把纪逐鸢看着。
“没去军营。”纪逐鸢道。
沈书道:“没带多少人,一个亲兵队伍,几百个人吧。”
“那他胆子实在大,也不怕朱元璋把他砍了。”李恕瞪圆了眼睛。
“他的大军就在城外,把周围的村庄乡镇全都占了,亲兵人虽不多,但能带在身边的,估计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再说,城里有多少人恨不得总兵死,他若和孙德崖起冲突,光这城里头的几个将领,拍手瞧热闹的怕就有一半。”沈书沉吟道,“这事儿估计很快就会有人告到郭公面前去,总兵这个位子怕是坐不热了。”
“未必。”纪逐鸢抬起眼看沈书,面色冷峻,唯独眸光有一丝暖意,“军队里的小头目大半是服总兵的,只是濠州过来的几个老将瞧不上他年纪轻没有根基。总兵敢放孙德崖进总兵府,孙德崖反而不敢杀他。”
“何解?”这沈书倒是没想过,孙德崖带着一个精兵队伍进城来,为祖父母报仇,阴朱元璋一招也是有可能的。
“总兵先就示弱,把人大大方方放进来了,孙德崖既然能使得出离间计,人还是狡猾的。自恃聪明的人,往往多疑,他反而会怀疑总兵是要设计害他,住在总兵府里,必然坐卧不安。”
沈书听得点头,道:“那他明日怕就会搬出去。”
“恐怕等不到明日,我待会去一趟总兵府找师父问问。”纪逐鸢道。
“我也去。”沈书立刻道。
“我……”李恕才开了个头,被纪逐鸢看了一眼,嘿嘿一笑,“我脚底板痒,我要抠一下,恐怕有碍观瞻,我先说一声。”李恕把脚掌略略扳起。
沈书嘴角抽搐。
纪逐鸢斜乜一眼李恕,李恕把脚一放,猛然拍了一下脑门:“我想起来了,还有半本书没读完,书房我先用用。”接着就是下地,穿鞋,一溜烟儿地跑了。
沈书瞧出来了,李恕是真怕他哥,怕得要命。
“逛大半天了,你累就躺会,好不容易歇两天。”李恕前脚走,纪逐鸢正襟危坐的架势便垮了下来,一条腿大喇喇伸长摆在李恕先前坐的位置。
沈书这才想起来,说是去做春衣,也没顾得上,便跟纪逐鸢说了,明天要叫上李恕,上街去把衣服做了。
“好像也没看见成衣铺子开门,买布回来找人缝,给工钱。”沈书当即就想到张楚劳的媳妇,左右两家也都有女人,能做衣服做鞋,“看嫂子们愿不愿意帮忙,工钱照给,想必不会推辞。”
纪逐鸢似乎想什么想得出了神,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伸在榻上的腿屈起来,膝盖碰了碰沈书的腿。
“干嘛?”沈书瞟了纪逐鸢一眼。
孰料纪逐鸢突然往沈书盘起的腿圈里一倒,薄唇轻轻勾着,犹如一道漂亮的弯月。
“累了,歇一歇。”纪逐鸢道。
才说叫自己歇一会,怎么他哥倒先歇上了。沈书一肚子叽里咕噜,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纪逐鸢倒在他的腿上,也不能起来了,甚至不敢略有一动。
而纪逐鸢闭着眼,呼吸匀净平稳,像真的睡着了。
过得一会,纪逐鸢出声道:“你接着说。”
“说什么?”沈书无聊地咬了一下嘴皮,纪逐鸢眼睛是闭着的,看不见他的小动作。
沈书伸出一根食指,露出坏笑。
“找人缝衣服,还有呢?鞋料也买点,再做几双鞋,明日好好找找,青鼠皮子怕是难得,花鼠也成,实在没有找只活兔,扒一张整皮下来,给你缝在鞋子里,走路便不磨脚了。”纪逐鸢平日里就是眼神骇人,此刻眼睛闭着,细密的睫毛长是长,却不翘,生得有些平直,像两片春日里轻柔的柳叶。
沈书放下了手,不自觉地端详纪逐鸢,纪逐鸢脸上皮肤光滑,颜色略深,鼻梁蒙着一层浅浅的光泽,嘴唇红润,却实在薄。令沈书想起年纪小时,跟他娘去烧香,在放生池子里看的小金鱼儿,偶尔运气好,金鱼浮出水面时掠过的微小背鳍,就是这么小小的、红红的一片。
纪逐鸢侧了一下身,脸转向沈书的腰,他半边脸上犹带着一点红,似乎睡得很舒服,深吸一口气,肩膀放松地塌了下去。
“……”沈书满脸不自在,拿手推纪逐鸢起来,纪逐鸢睁开一双倦眼,神色不悦。
“我、我还有半本书没看完,去书房读书了,你、你累了,你自己睡吧,被子、被子我帮你盖好。”沈书胡乱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扯开,盖在纪逐鸢腿上,没等他再说句什么,心慌意乱地往外跑了。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