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肯认我做副帅?”穆仲熙道。
“穆将军说了算。”
“我没意见。”
“作乱的贼人呢?”穆仲熙问。
赶到辕门前的不过三名将领,其余大部分是张良帧的手下,因他答应了吴祯,早在从哨塔下来便让人悄悄传话给手下百长们不再拼命捉拿,浑水摸鱼便罢。而其余将领,救火的救火,加上拼杀不过,死伤数百,又见已经有人不再冲杀,纷纷想着保存实力。左右副帅是已经死了,而有朱元璋这一张大牌在手,便是大帅回来问罪,也足以顶罪了。
“就是说,没能拿住?”穆仲熙一声冷笑,“我从远处赶来,这里好生热闹,跟过年似的。”
有将领赔笑。
“跟过年似的到处都是杀猪声。”穆仲熙话锋一转。
张良帧立刻跪下。
余下诸将这才反应过来。
“还有人在打杀?”穆仲熙朝营地里一望,只见成片的火光缓慢地被扑灭,还听得见兵器相接的声音,痛惜地叹了一声,“叫人住手,告诉袭营的人,他们现在便能带朱元璋走。”
“将军?”有人抬头。
穆仲熙冷冷瞥那人一眼,“不是叫副帅吗?”
“副帅,要是把朱元璋放了,咱们就真的是毫无倚仗了,今夜他的人杀了副帅不说,跟咱们的人动起手来,杀了咱们数百弟兄,就这么算了?”
“那你把人擒来,我便把他的手下都砍了给你们出气。”
此言一出,无人再敢多说。正因为敌不过,才没能把朱元璋的手下拿住,再打下去,无非是战得对方力竭。
“万余人,对付十几个人,战成这副局面。”穆仲熙抬头,长风把重黑的大氅抛起在他身后,在他眼底卷起一股浓重的疲惫。他长叹出一口气,叫人把马上的人质解下,仍缚着那人的双手,带进中军帐内。
“我们怎么办?”李恕问。
辕门前众将已都随穆仲熙入内。
纪逐鸢身上没劲,但已缓过神来,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尝到血味,却不知道是死在自己刀下的人血还是自己的嘴唇开裂渗出的血,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喘息道:“先走,我们藏身的营地就在附近,还有几个人。”
“你们一共才十几个人。”十几个人竟没来全,沈书听得心惊胆战。
这胆子太大。
简直是不要命了!
沈书只想把纪逐鸢骂一顿,但见他满身是血,站都站不稳,两条腿一走路就互相打架的模样,只觉心痛不已,终究心软,打算回去把人养好了再骂。沈书示意李恕帮忙,把纪逐鸢重新弄上马。
纪逐鸢坐在前面,整个人无力地趴在马脖子上。
沈书控缰,由着纪逐鸢说往东就往东,叫往西就往西。
纪逐鸢把眼闭着,那感觉甚是奇妙,似乎自己成了一叶扁舟,行在倒映出满天星河的江上。
山雨伴着寒风,却有一张巨大的油衣裹上来,为他遮风避雨。
纪逐鸢才说了几句话,就没声音了,沈书小声叫道:“哥?”
无人应答。是睡着了。沈书轻轻叹了口气,紧了紧双臂,将纪逐鸢夹紧以免他掉下马去。马顺着纪逐鸢睡过去前指的路一直走,沈书不想叫醒他,走了一会,马突然停下脚步。
“有人?”沈书警觉地出声,自报家门道,“和州总兵帐下。”
树丛里躲着的几个人走了出来,当先一人是耿炳文,一看马背上的纪逐鸢,当场便炸了。
底下营地里乱起来之后,耿炳文便有些后悔,既盼望吴祯带的几个人能把朱元璋救回来,又怕他们真把朱元璋救回来。
现在见纪逐鸢一个人回来,还跟来两个少年人,问出沈书是纪逐鸢的弟弟,身无一官半职,当场便拔出刀来要把纪逐鸢砍了。
“别动。”
纪逐鸢靠在树下休息,手里把玩着从沈书身上摸来的袖箭,此刻黑洞洞的箭筒正对着耿炳文。
“你还想射我?!”耿炳文气急,不想砍沈书了,想砍要死不活的纪逐鸢。但他见识过纪逐鸢的身手,拿不定他耍袖箭是不是跟射箭一样,便犹豫起来。
“将军消消气。”
听沈书这么叫,耿炳文神色缓和下来。一声“将军”听着可太舒服了,虽然他现在还不是将军,但早晚会是。于是耿炳文放下刀,从此处看到底下营地里的火渐渐扑灭了,唯余下两三处还点着火把。
“咱们的人全没了?”耿炳文满腔悲凉地问,语气却也不见多意外。
“没。”纪逐鸢道。
耿炳文一手揉在脸上,满手的泪。
“都没死……”在纪逐鸢撤退之际,他分明看见吴祯从哨塔上安然无恙地下来了,再在辕门听了一场对答,估摸着暂时还没死光,且先夸大一些,免得耿炳文发飙。
耿炳文瞪了纪逐鸢一眼。
沈书道:“我们离开时,见派去和州城的那位将军,带着一名人质回来,听那意思,要放总兵回去。在此处且等一等,若方才他所说不假,待会便有人离开军营,将军需派一人下去到近处留意,对方放我们的人离开,咱们便引马上前,与他们会合,回和州城。”
耿炳文听沈书说话和气,全不似纪逐鸢自大。听到的实在是个好消息,便不再发火,让人下去盯着。
沈书跪坐到纪逐鸢身边去,小声问他:“伤哪儿了?”他拿手在纪逐鸢的额头与脖子里摸,解下纪逐鸢身上的护甲、皮甲,宽了武袍,露出素白单衣。
“将军,可有烈酒吗?”
李恕接过耿炳文的酒囊,给了沈书,听他说不用帮忙,便坐到一边去。耿炳文满腹狐疑,又想知道城里什么情况,小声同李恕交谈起来。
沈书请亲兵帮忙起了一堆火,火光往纪逐鸢身上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