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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1 / 2)

天气放晴后,花匠来时,沈书让人把后院榆树下那三亩空地的土块重新翻了翻。

周戌五做木工的手艺了得,索性沈书让他给狗儿搭了个小木屋,竟做得有模有样,狗钻进木屋便把脑袋搭在两只前爪上,鼓着溜溜的眼珠看人在它面前走来走去,不再出来了。

每日里天不亮沈书便起来,先到后院看看新辟的菜园子,藤蔓虽还没有挂起来,青瓜、苦瓜架子却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搭好了,旁边堆着些篾条。早晨空气湿润,沈书蹲在巴掌大的一块菜园子里,拿个小锄头,有时候松松土,有时候就手便把野草扯了。

等那股因为起太早而未尽的睡意散去,沈书就去洗手,在院子里拉开架势,打一套拳。早先穆华林教他的拳法不能自成一套,有日子没练,沈书便把高荣珪教的一些招式,杂糅其中,一套打完,行云流水。

卯时将尽,天际开始挂亮,厨房的烟囱滚出浓浓的炊烟。两个小厮打来热水,沈书洗漱穿戴都不用人,他两个就自去收拾房间。

家里人少,沈书也不讲究,吃饭便让所有人一桌子吃,他一个人吃着没劲。完事周戌五用热汤拌些窝头,有时候剁少许肉星子给狗,有时候晨间无肉,就把白水煮的鸡子在掰成小块的窝头里用筷子搅碎,和匀喂狗。

辰时初刻,总兵府里西院开课,新来的两个夫子,一姓林,一姓张。起初只有朱文忠、沈书、李恕三个学生,三月末,有将领亲眷找到马氏,朱元璋带兵去滁阳未归,马氏与李贞一合计,准了来人的请求,凡十八岁以下,红巾将士家中儿女,都可到总兵府里听讲。

于是讲课的地方从朱文忠院子里,挪去西院,辟出一间正屋,一排廊庑做讲学所用。

数日间来听课的学生就已超过八十人,有的年纪实在太小,夫子只得要求五岁以上才准入内听讲,又按识字多少,读过哪些书分成三个班,轮番授课。上午讲学,下午温书,午饭后可来可不来,一般年纪小的,过午就不再来。

马氏的意思,红巾征战四方,居无定所,难能有几天安稳日子,也不好叫孩子们错过发蒙的年纪,多识得一些字,读一些书,明一明道理,对小辈们将来也有好处。

男孩们有了去处,有些女眷又与马氏计议,将女孩子们也叫在一起学习女工,每日里刺绣缝衣做鞋子,都不闲着。

围攻的元军起初每日里炮火不断,三月二十七日后,三五日才攻城一次。和阳城防坚固,百姓听见炮声也不像刚被围时慌乱得要往桌子下面钻。

转眼间三月过去,四月里一天比一天热,细密卷翘的藤蔓爬上了架,庭院里的竹叶几乎都大了一圈。

四月初七夜晚,大雨突降,如同无数珠玉砸在房顶上。

雨声把沈书吵醒,他躺在榻上纠结了一会,起去关窗。人站在窗口时,带雨气的风吹在脸上,沈书又觉十分舒服,忘了要关窗户,任凭雨水从屋檐滚下到沟槽里漫开的水雾沾湿在脸上。

院子里的狗叫了一声。

沈书略略侧头,狗又不叫了。他睁眼,夜晚凝重的黑色,被雨水浅浅的亮光披盖上一层柔和。纠缠了沈书大半月的躁郁,顷刻间随这场大雨杳然无踪。

房门吱呀一声,那声音很轻,藏在雨声里无从分辨。

影子被廊下的灯投向沈书的脚下,沈书的背影是一身雪白单衣,趿着木屐,圆润的脚后跟露在外面,任凭夜风卷起他乌黑柔软的头发。

纪逐鸢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眸光从锐利到温柔,他一面往前走,走近沈书,一面解下腕上的皮甲,啪嗒一声扔在桌上。

沈书回过身,先是困惑地皱了一下眉。

纪逐鸢岿然不动地站着,少顷,他张开了双臂。

“哥。”沈书笑起来,走到纪逐鸢跟前,平静的眼波下藏着一股暗涌,继而沈书抬起手,摸了摸纪逐鸢的脸,屈起手指,以关节擦去纪逐鸢脸上的泥,沈书轻声说:“你终于回来了。”他把纪逐鸢看着,没有多说一个字,纪逐鸢也同样低头看着他。沈书寂静的内心,缓慢地翻涌起来,也许是春日里,沈书分明察觉到,自己胸腔里滚动着一股火热的情绪,他突然把眼睛低下,往后退了一步。

再抬头时沈书脸上已无一丝异样,像平日里一样,他走出房门,从隔壁叫醒值夜的小厮。

很快,角房里漫出热气,纪逐鸢洗澡去了。

沈书在房间里,拆开纪逐鸢的包袱,把脏衣服扔进柳条筐,朝房外叫了一声:“曲行!”

小厮进来抱走柳条筐。

一枚断了的箭镞。箭镞上的血落在沈书眼里,他的眉毛微微皱起,当啷一声把箭镞放在一边。几个铜子儿。脏了的绷带,散发出汗味和血味。

这都是什么破烂。沈书随手把绷带扔了,拿起箭镞,打算问一问他哥哪儿来的,然后把铜钱拿去洗净,整整齐齐叠在桌上。

纪逐鸢湿着头发进来,松松垮垮地穿着一件大袍子,敞着胸膛。

沈书的视线从他哥结实的胸肌上滑过去,喉头微微动了一下,皱着眉头把箭镞拿在手上,没看纪逐鸢地问:“这还要吗?”

“不用,忘扔了,除了钱都不要了。”

什么情况下才会把箭镞带在身上找不到机会扔?沈书呼吸一顿,看了纪逐鸢一眼,说:“你把衣服穿好,不觉得冷吗?”

“刚洗得有点热,出汗了。”纪逐鸢拿手摸了一下脖子,坐到榻畔,手指在被褥上捏了一下,“上来睡觉。”

“哥。”

纪逐鸢嗯了一声,躺到榻上,木屐掉在地上一声响,他说:“把灯吹了,半夜三更的不睡觉,不困?”

沈书吹了灯爬上床,侧身把纪逐鸢看着,他哥仿佛已经睡着了,沈书犹豫要不要说。

“不要看我。”纪逐鸢突然说。

沈书险些从榻畔滚下去。

“肩膀中了一箭,射得不深,已经拔了。”

沈书听得心里猛地一跳,扒开纪逐鸢的里衣就要看,着急道:“大夫看过吗?”还没来得及把纪逐鸢的肩膀从衣服和被子里扒出来,沈书的手被纪逐鸢一把握住,拉在唇间轻轻一碰,一时间沈书愣住了,不自在道:“做什么……”

“不要说话,我太累了,早上再看,早上全脱了给你看。”

纪逐鸢已经睡着,沈书面红耳赤地躺了大半晌,把纪逐鸢的话在心里默默咀嚼了半天。

也许是春日将尽,天气回暖,前几天下了学,李恕还把沈书带到自己房里,偷偷摸摸地问他有没有自己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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