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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1 / 2)

有人敲门。

晏归符洗了澡过来,湿润的长发披垂两肩。沈书半个身子探出门外,叫来就在走廊东头站着的曲行,吩咐他去拿干净的布来给晏归符擦头用。

“无事,大人不必麻烦。”

沈书道:“这麻烦什么?少壮不当心,老来头风病。”

李恕给晏归符倒了一杯茶,眉毛动了动,“斥候,你这个小兄弟,成天钻研养生之道,你就听他的没错。”

“晏兄现在不是斥候了。”沈书说完,露出思索的神色,没有避讳晏归符,朝李恕继续说话,“操心他没用,师父不是说他刚去过滇南,后来不知道为何折返大都,他原就是杀手。”在船上审问帖木儿跟赤沙的时候,李恕不在场,事后沈书也告诉过他康里布达是怎么来的,但没有详细说过帖木儿和赤沙都说了什么,那场谈话当中,隐藏着穆华林的身份,跟李恕也不相干,沈书没有再说下去。

晏归符听到他们在谈论一个杀手,并未现出意外,只顾着擦头。

“那就只跟高荣珪说一声康里布达的下落找到了。”晏归符和李恕都在,不好再多谈康里布达,沈书本来急着问路上纪逐鸢提过的渡江一事,想到纪逐鸢说要晚上再谈,便跟晏归符和李恕两个人闲谈起来,还带他们去院子里看了一转才修整起来的菜园子。

“什么时候能吃?”李恕拿手指拨弄翠绿的瓜藤。

“两个月吧,夏天你来,就不知道夏天我们还在不在这里。”沈书笑道,“要不你住下来,我是不介意李兄你,你的房间还在那,房里东西也没人动过。”

李恕摸着下巴颏,新长的胡须给他脸上蒙了一层青,他端着茶碗,从田垄间弯腰走了过去。

午饭后没多久,总兵府来人送了两箱子赏,开箱一看,主要是金银珠宝。

“不如送两箱子白米。”李恕打趣道,“天天吃窝头,看见窝头都想吐了。”

“晚上留下来吃饭。”沈书笑着说。他去把郑四招来,让他点一点,录册。沈书从里头取了两块银锭,给了晏归符。

李恕早已出去转了。

在朱文忠跟前有日子,李恕最大的变化便是愈发识趣,话说几分,什么时候该在场,什么时候该装傻,一天比一天精起来。就连沈书有时候都觉得不知道李恕在想什么。

唯独没变的是,嘴巴还是那么欠,老爱拿纪逐鸢打趣,要说又怕纪逐鸢揍他,于是只敢到自己面前来撒野。

“别盯着他看个没完。”纪逐鸢道,在桌上抓了一把沈书的手。

“我跟晏兄说话呢。”沈书不满地叫道。让纪逐鸢多看了一会,沈书避开他的眼神,感到有些心虚。

晏归符笑了起来,说要把钱拿回房间去藏好,这是他的第一笔私产。

“先存着先存着,白银只会越来越值价,你们两个吃住都在军营,先别用了!”晏归符已经走远,沈书趴在桌子上大喊了一声,听见晏归符在外面答应了。

“晚上有什么吃?”纪逐鸢给沈书倒了杯茶。

沈书打了个哈欠,想了想,无聊地说:“城里没啥吃的了,你想吃啥?吃窝头?”

“家里有酒?”

“你不是不让我喝吗?”沈书嘀咕道,“没有,要喝让郑四现在去买。”

纪逐鸢微笑着看沈书。

沈书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不过也觉得一去这么久,得胜归来,是该整治一桌好鱼好肉,伺候酒菜,就是如今城里最好买的只有活鱼活虾,羊肉猪肉也一天比一天贵,最贵的还是白米。

“今天准你喝。”纪逐鸢道。

沈书皱眉说:“你酒量练出来了?”

纪逐鸢不说话了,握住沈书搭在桌面上的手,摩挲他的手指。沈书困得很,便在房间里的矮榻上去睡,迷迷糊糊的时候,沈书听见纪逐鸢、晏归符,还有李恕的声音在自己身边说话,就是听不清在说什么,还感到有人坐到榻上来,给他垫了个枕头。

醒来时沈书发现自己睡在纪逐鸢腿上,三个人说话的声音很有默契地戛然而止。

沈书揉了揉眼,问时辰,打发了周戌五去包点果子回来,又让郑四去看看能不能买点羊小腿肉,不行就肘子。

“再没有就弄半个猪头来。”跟人说了会话,沈书清醒了一些,从榻上下去洗手,回来问,“你们在聊什么?”茶壶已经空空如也,沈书又打发了外面等着听用的曲行去煮茶。

“说行军的事,你哥差点死了。”李恕话音未落,被纪逐鸢狠狠瞪了一眼,吓得脖子一缩。

晏归符笑说:“这趟纪兄弟没受什么伤,倒是吴祯抢上前去,跟胡大海两个打配合,突然拿下了孙德崖,当时弟兄几个都吓住了。纪贤弟反应甚是灵敏,当即拔刀出来,挟面前的军官为质,大家伙儿才反应过来。”

“吴祯也是狠手。”纪逐鸢开口道。

当时谁也没想到吴祯会突然动手,以为朱元璋跟孙德崖至少要虚与委蛇地打一场机锋,谁知两人刚刚坐定,吴祯便立刻动手把刀横在孙德崖的脖子上,杀人时也不曾听朱元璋的命令。

“也可能他们提前商量过了,事涉机密,没让你们得知。”沈书思忖道,“总兵待吴家两位兄弟,很是不同,再就是冯国用,是深得他信任之人。”

“嗯,不说这个,说说你们,我们出城之后,城里什么情形?”晏归符问。

李恕闷头喝了一大口茶,咂嘴拉开长篇大论的架势,把城里每日间如何抗击官兵,开设学堂,给士兵们缝制衣服鞋子。朱文忠也带着人在城里头办了两件事,其一,给和阳府城里的百姓发下去一些菜种、粮种;其二,家中稍有土地的,要保证家家庭前有桑树。

“今年总之是很难熬了,春耕已过,城外俱是元军,农田没法种。有一天军营派兵去帮忙插秧,才插上的秧苗,一夜之间被官军的马蹄糟蹋得不成样子。”李恕摇头道,“只有作罢,现在是有钱但买不到粮食,也有好几个大姓的富户,在城里设粥棚积功德,只是这样下去肯定是撑不到太久。”

“总兵打算,在南渡之前,只要元军逐渐疲弱,派兵出城抢他们的粮。”纪逐鸢道。

李恕眼底一亮,拳头捶在桌上,难掩兴奋:“那可是肥羊。”

“反正不抢也要烧掉,不如抢过来自己用自己吃。”晏归符的笑容看上去很是含蓄,有一种内敛的风度,“等打得服软了,就可以谈了。”

“总之,饿不死的,能吃一顿饱的就吃一顿饱的。”

听见纪逐鸢这话,沈书目不转睛看了他一会,纪逐鸢也在看他,两人心照不宣。当初在元军,就是如此,沈书太小了,什么都想留着,生怕第二天没东西吃,一块窝头要分作三四次吃。结果便是老被人抢了他留下来的口粮,打又打不过,抢也抢不回来。

纪逐鸢那时曾经打趣他,说吃到肚子里头的粮食才是稳当的,能吃饱的时候就吃饱。这话背后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能吃到下一顿,做个饱死鬼,仿佛就没有做饿死鬼那么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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