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老爹待我就好,患难相逢,我们两兄弟都记在心里的。”
许爹闻言唏嘘,端看沈书,似乎回忆起旧事,端着茶半晌不下嘴。
这时有人敲门来,门本没关,是郑四送来吃的,两个长得端正的小厮收拾得干净利落,看着比客人还齐整。
许爹老脸一红,颇有些如坐针毡。
“先敬长者。”沈书道。
郑四听吩咐,四碗面都是一样的,切成细片的泡萝卜堆成小山样用青花的小碟子盛了,雪峰上攒一勺子红油,缓缓地向下渗。
一时间厅堂里都是呼哧呼哧吸溜面条的声音。沈书吃得满足,末了还打了个嗝,吃起茶来,一看许达和他爹的神色,许达吃得很慢,许爹则吃得眼睛有些发红。
沈书是知道,在高邮就是吃得好的时候,这么精细结实的好面粉擀出来的面条也是难得,郑四的手艺也很不错,也就是刚到滁州时,在朱文正的府里等安排,朱文正请大家吃的那一顿酒席能媲美。都元帅府里现如今的厨子,还比不上郑四,按说最好的一顿其实该是第一次见朱元璋,马氏也在场的那一餐,当时沈书只顾着不能说错一句话,满肚子的心思盘算,也没吃出什么味道来。
许家父子吃完面,连汤也喝得精光。
“陆约,那两个带人过来的军爷还在?”
陆约回答在门房坐着。
沈书正想让人送许家父子回去,许达忙放了筷子,顾不上擦嘴,说:“江边有事,已不让下河岸去,我们平日是睡在船上的……”
“住口。”许爹沉着脸阻止许达说下去。
“爹,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既然沈家兄弟没事,人家也谢您当日照顾,怎么就开不得这个口了,朋友之间,不就是互相帮衬的。”吃完了面,许达脑子活过来,也不怕了,他是看清楚想明白,这家人是弟弟做主,哥哥摆在一边当镇宅石狮子的。
“许大哥说得没错,有什么难处就说,凡我帮得上忙,一定不会推辞。”沈书笑道。
纪逐鸢没说话,脸色却也不大好看。
沈书倒是乐呵呵儿的,听许达说完,得知这父子一路漂泊,在和阳江边守着一艘渔船,靠老头打渔为生,日子过得甚苦。
许爹不住摇头,连声道:“惭愧,到老了竟还活回去了,连个家都撑不起来。”
沈书想了想,让小厮收拾两间房出来,给许家父子住。
“这样,等明日江面上没事了,我让人去看看你们的船还在不在,在的话先拖到岸边泊着。你们好好睡一觉,再商量看看,我也不知道许大哥想做什么,要是我使得上劲儿的,这个忙我一定帮。”沈书道。
“你又没有一官半职,都靠兄弟们接济,说什么大话。”纪逐鸢道。
“总之我尽力而为,老爹放心,先睡一觉,吃饭睡觉最要紧,睡好了,咱们明日再说。”沈书没理会他哥,亲自看过了给许家父子住的两间房,一间就是原来李恕住的地方,另一间是单独收拾出来的,晏归符今日去江边没回来,但他的房间还是要留着。
看沈书要回去了,许爹拉着沈书的手,嘴唇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书正色道:“老爹放心,有我一口饭吃,绝不叫老爹饿着。”
许达走来,感激万分地对沈书说:“叨扰沈兄弟,夜深了,你再不去睡觉,我看你哥像是有些不高兴了,赶紧去睡,我留下来帮我爹收拾一下床铺,不好吃你的用你的还让你的人服侍。”
沈书没有多说,门关后,茅房就在屋后不远,解决完后,要回自己屋还得从许爹窗下过。
不意听见父子俩在里头吵嘴,沈书脚下没停,耳朵却堵不上,只听见极不耐烦的一句:“爹你就是谁也不靠,落着什么好了?有人靠总是比没人靠强,这家里边多荣华富贵,这大床睡着不安生是咋地?”
“那也是别人家的!”
“你别管,要不是你在高邮城什么都给那小子吃,他那个豆芽菜身子,能有命来这儿发达?”
“你……”
说话声越来越小,沈书从尽头拐过,廊下每十步才点一盏灯,光线昏暗,屋檐还在往下不断滴水。
沈书打了个哈欠,看见纪逐鸢在门槛上坐着。
沈书快到门前,纪逐鸢起来,先一步进屋,灯也不点。
“脱了,睡觉。”纪逐鸢道。
“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沈书站在榻边,拍了拍胳膊腿儿,钻进被子里,听见纪逐鸢说,“还能睡两个时辰,横竖无事,今晚水军上岸,明日定要休整,要是吴祯让人来叫,我再去。”
两兄弟相对着睡,沈书走了困,纪逐鸢睁开眼睛,说:“你这么一直盯我,我怎么睡觉?”
“你睡你的,又不少块肉。”沈书脚冷,从自己被子边缘伸过去把冰凉的脚贴在纪逐鸢小腿上取暖,想事情。
“那个许达,你要把他也安顿了?”既然沈书不睡,纪逐鸢在堂上不方便说的话就说了出来。
“他爹没少分好吃的给我,我多吃一口,他就少吃一口,连带着许家二哥也少吃一口,人家凭什么要多分一口给我吃?他们跟我们素不相识,全是疼爱晚辈的一片心。许达也不曾亏待我们,他也想不到因为他拿走纸条会让我们无法脱罪。”沈书思索道,“刘孙两家被人灭门,高邮那起案子,背后都有谁还不知道,其实想想,还好他胆子小,连夜就带他爹跑了,要不然肯定也得被扯进去,现在还有命没有都不好说。”
“你也看出来他撒谎了?”纪逐鸢冷哼一声,“那小子,先怕成那个样子,打量你是个软柿子,马上就变脸。”
“他撒谎他爹不会撒谎,我看他爹脸色就明白了。”沈书道,“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你要别人做圣人,未免强人所难。我看看怎么办吧,找找朱文忠,最好不去军营,许老爹就这一个儿子了。”
“你做好人,你让他去军营,他也未必敢。”纪逐鸢把后半截话吞了下去,被沈书钻进被子,突然拱到他怀里来睡了惊得想不起来要骂许达什么了。
沈书抱着纪逐鸢的腰蹭两下,假装睡觉,免得纪逐鸢啰嗦,没多一会,察觉到纪逐鸢的手落在他背上,跟着把他身后的被子扯进来,掖在自己背后,又过了一会,纪逐鸢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掌搭在沈书背上,抱着他睡了。
沈书心里好笑,以前纪逐鸢也不这样,沈书心里有一些奇异的滋味,他这想了好些天没想明白那天怎么就亲了纪逐鸢,不想去想明白想透了,就这么依赖着纪逐鸢,挺好。
日子那么长,也没谁是十几岁就过明白的。
第二天许家父子睡到了下午才起,饱餐一顿之后,孙俭敲门进来时,沈书刚铺开纸,笔墨还没落。听了孙俭小声耳语,沈书起身告罪,让朱文忠和李恕先写着。
“有客?”朱文忠问。
“算不得客,以前认识的,昨日赶巧过来投奔我了。”沈书笑道,“少不得还要你帮忙。”
“呿,速去速回。”朱文忠喝了口茶,做起文章来。
孙俭把沈书带到许达房间里,许爹也正在屋里坐着。
沈书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不用起身,过去坐下,许达开门见山,说是想明白了。
“许大哥请说。”沈书让孙俭不用茶,显出事忙听两句就走的意思。
许达面有得色,朝沈书说:“我想参军。”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不纯臣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