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什么?”沈书进了门,见书房里坐着朱文忠、李恕也就罢了,纪逐鸢和晏归符也在。
“今天这么早回来?”沈书平日坐的地方坐着朱文忠,还拿着一支他用惯的笔在手里把玩。沈书便过去挨着纪逐鸢坐下。
李恕对沈书点了一下头。
晏归符:“回来了?”
朱文忠则直接问沈书上哪儿去了。
“好不容易没下雨,出去走了走,昨晚上没睡好,忘了你说要过来。怎么样,你舅母下午叫你去都说什么了?”沈书问。
朱文忠满腔气闷:“说不让我去打仗,我先求舅母,舅母说这不归她管,我又去求我哥和我舅,都不答应,让我呆在都元帅府里好好读书。”
这在沈书意料之中,让邓愈去,邓愈手里又有自己从盱眙带过来的万余人,朱文忠年纪尚小,没机会上阵实属寻常。沈书与朱文忠年纪相仿,每次看到朱文忠因为被嫌小不让他去打仗,沈书便有些好笑。
“笑话我……”朱文忠眉毛一扬,气呼呼地说,“我去不了你就去不了,采石矶攻下来就要打太平路,接着往南打集庆,少也要几个月。我舅舅的意思,不许携带眷属,舅母也要留在和州城。”
“攻打和阳的时候,你舅母也没随军。”沈书看了一眼桌上的花生。
纪逐鸢看了沈书一眼,咔的一声捏开一个,咔嚓咔嚓捏了一桌子。
众人:“……”
沈书乐呵呵地让他们都拿了吃,说:“到时候和州也会留下军队吧?”
“当然要留人看着咱们的老巢啊。”朱文忠道。
沈书欣然道:“留谁说了吗?”
“还不知道,你是想你哥留下来吧?”
沈书笑道:“我可没说。”他嘴里嗑着花生米,想也知道,纪逐鸢跟吴祯,吴祯是帐前先锋,精通刺敌之计,南渡怎么能少得了他。还得要给纪逐鸢多准备些伤药,钱也得带一些,这一仗打的时间不会短。
沈书看了一眼朱文忠,其他话没有提,他拍干净手上的碎屑,招呼众人去前院里吃饭。
正吃晚饭的时候,雨势越来越大,外面还起风,朱文忠带着李恕回去的时候,沈书叫郑四拿油纸把朱文忠坐着来的马车窗户封了起来,确定不会漏雨。沈书亲自提着灯送了朱文忠出门,李恕也跟着登车,车轮碾出水声,消失在夜色里。
纪逐鸢撑了把伞,把沈书按在肩前,一把伞笼着两个人的身影,经过小竹林时,沈书牵了一下纪逐鸢的袖子,示意他等一等。
只见有几盆花苗靠在竹子旁边,应该是之前雨停的时候被搬出来透透风,结果下雨忘了搬进去。沈书一条手臂抱两盆,纪逐鸢两根手指拈起两盆花,把这几盆幼苗都搬到廊下。
沈书身上弄得都是泥。
纪逐鸢催他去洗澡,沈书叫陆约拿了小铲子来,挥舞着铲子反倒先把纪逐鸢赶进澡房去了,坐在小板凳上,把花盆里沤成稀泥的土拿干土重新和了,霾好根苗。沈书一手泥地摊手摊脚在廊庑下坐着,满院飘风带雨。
恍惚之中,这场雨不像是在和州,像是把他带到了从前家中的小院,夜里书塾落了锁,回到后院,父亲念些闲书与他胡说,母亲在门里纺纱,一盏灯,照着一家子人,静谧里只有他爹说话的声音,而那嗓音在沈书的印象里也已融成一片。
沈书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也许会淡忘了父亲说话的声音、母亲和煦的目光、滨海的小院子。记忆都会像是书房里久不见光的纸张,泛起黄,让虫子咬出一个一个小洞,经年累月之后,再取出,遇着风便化为齑粉,杳然无踪。
但那些时光留在他身上的温和、安宁,会凝为无形的力量,支撑他走向远方,无论远方有多远。
“去洗澡。”纪逐鸢的声音把沈书从回忆里惊醒,他抱着一堆脏衣服,披散的湿发略带着卷曲。
沈书看着他的脸,有些恍神,他总觉得纪逐鸢每次洗完澡脸色像是要白一些。浴桶换了干净的热水,沈书坐进去之后,险些被烫得叫出声来,不过很快,他便适应了微烫的温度,打散了头发一通乱洗。
洗完了出去,把脏衣服跟纪逐鸢的堆在一起,拿木桶装着放到门外,小厮会来取。
纪逐鸢已经上了床,今日没看书,一只手支着头侧身靠在榻上,对沈书说:“初一就走,初二一早攻牛渚矶。”
“不是采石矶?”沈书坐在桌子旁边,把脚从木屐里松出来些许。
纪逐鸢看了一眼沈书的脚,喉咙动了动,把目光移到沈书的脸上,盘腿坐起在榻上,说:“元帅说采石矶必有官军重兵,从牛渚矶登岸之后,再东取采石矶。”
“谁做前锋?”
“常遇春,他先带小队人马,绕道牛渚矶后,强行登岸,元军主力在采石,牛渚矶一破,必然引起慌乱。元帅亲率大军,一鼓作气,必能大获全胜。”纪逐鸢说,“然后快攻太平,等拿下了太平,应该就要整顿军马,以备攻打集庆。那时候也许便会将都元帅府转移到太平。”
沈书嗯了一声,用干布把头发擦到半干,脚也差不多晾干了,上去摸了一下纪逐鸢的脑袋,发现还很湿,便用布包住他的头一通乱搓。纪逐鸢突然按住了沈书的手腕,翻身把人压在榻上。
“不来了不来了。”沈书怕痒,让纪逐鸢在胳肢窝一挠当即腰酸腿软上不来劲,纪逐鸢顶着擦头的布,要是一块红布,那可就好玩儿了。沈书喘息着把纪逐鸢的脑袋往怀里一抱,手肘压住他哥的头,抵在纪逐鸢的耳朵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真不来了,别闹了,我松手了啊。”
沈书松了手。
本来纹丝不动的纪逐鸢,倏然如同猛虎似的扑了上来,又把沈书按在榻上一通挠痒,整得沈书不断大叫,眼角被泪浸得湿透,停下来时生气地把吸了水湿透的擦头布一把按在纪逐鸢脸上。
“那你挠我,你挠我。”纪逐鸢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侧过头,朝沈书勾手,“来,来来来,挠我啊。”
沈书上去对着纪逐鸢的肚子就是一脚,跳下榻去把翻开的床褥理好,咳嗽得鼻涕都出来了,怒道:“挠个屁,你又不怕痒!”
纪逐鸢嘴角弯着,满含笑意地看着沈书理完被子上榻来踹他,反正纪逐鸢不疼,看沈书气儿撒得差不多了,起身把沈书抱住,掀开被子把他裹在怀里。
沈书脸红起来,闭起眼睛,摆出一副不跟纪逐鸢说话的模样。
正是这样,纪逐鸢反而得了机会好好看看他,沈书脸上起了一层薄汗,新鲜的热气扑面而来,纪逐鸢端详他的眉眼,沈书闭着眼,睫毛真是长,鼻梁愈发显得挺拔,面容里多了一丝刚劲,他嘴唇没有闭紧,尚在微微喘息。
纪逐鸢沉默地看他,眸中蕴藏着呼之欲出的情感。
“好热。”沈书挣出手来。
纪逐鸢连忙转过头去,没把沈书抓住,沈书跳下床,前去把灯吹了,一骨碌钻到自己的被子里,裹成个粽子,只露出一个头。